来华阳已三年有余，来之初就被领导

子白先生 · 发表于 2020-10-11 18:49:19

      来华阳已三年有余，来之初就被领导安排从事医保事宜，当初还叫新农合办公室。每日的工作无非就是与群众直接交流，代收门诊、住院报销材料及申请慢性病证材料，在此之前，这项工作一直都是由一名老同事坚持了十几年，任劳任怨。
      虽说这份工作很鼓噪无味，但有老同事悉心的教导和手把手的业务指导，在基础业务上我也很快就上了手。父亲从小对我的要求也都十分严格，自从我从事了医保事业之后，他在我耳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接待老百姓要多一份耐心”，我也铭记于心。但有时也会遇到那些并不讲理的群众，作为一个“小白”来说还是没有太多经验去处理一些突发事件。就有些群众当众把材料扔我脸上、直接和我对骂这些事，基本上都是同事出面化解，过后我却委屈的像个孩子。
      夏日的清晨，每每醒来都会听到知了清脆的叫声，而他们的叫声仿佛也成了我的闹钟。洗漱完毕吃完早餐后，就准备去往办公室了，办公室在宿舍对面的一栋老楼上，这栋楼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听单位的老人说，这楼是上个世纪盖的了，不过经过几次翻新和装修，从外表看去也多了几丝现代气息。正准备上楼梯，看到一位正在爬楼梯的爷爷，脚步很沉重，他趴在栏杆上，一步步的往上挪。见状，我立马上前扶住了爷爷，而爷爷也很快能领会我的意思—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给爷爷扶到二楼后，正准备问爷爷办什么业务，爷爷却操着一口浓重的望江口音跟我说：“谢谢你了，伢诶，我自己慢慢移吧”。听爷爷说完，我径直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从远处看往办公室的大门外，候着一位看上去年龄很大的奶奶。开完门还没来得及去烧水，我就把奶奶搀扶了进来，问奶奶办理什么业务，奶奶也是用方言跟我说是来报销医保，后面还接了一句：“老头子还在后面呢”。随后爷爷拖着他沉重的脚步也到了办公室。
      盛夏的早晨虽说气温不算太高，但是如果在一个不通风的地方待得太久也会大汗淋漓，我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顺着侧面的脸颊流到了下巴，而奶奶不仅长袖衬衫，而且还套着一件加凉褂子。只见奶奶从那件看上去年龄比我还大的加凉褂子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道包了多少层，过了好一会儿奶奶才从一个布兜儿里抠出了一沓发票和两份慢性病证。看到慢性病证上的信息我才知道，奶奶姓佐，1944年生人，爷爷姓张，比奶奶大7岁，两人身体都不好，都有高血压，拿起那沓发票，一股浓烈霉味刺鼻，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鼻头。在我整理发票的间隙，佐奶奶告诉我她和爷爷早上四点就起床了，四点半两个人就从磨盘往镇里赶，两个人两根拐棍，走了三个小时才到我办公室。磨盘是华阳下面的一个村，临近江边，村里有很多渔民，长江大桥建成之前，江北的人想去江南就得从磨盘这边的渡口坐船去江南。我下村不多，不过听经常下村的同事说去磨盘骑一般的电瓶车，也要十几分钟才能到。
      人心是一种很古怪的东西，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经验不足的新人，虽然只有一颗小石子投进湖心，但那就会不断地产生波澜。佐奶奶的儿女呢？佐奶奶是下了怎样的决心能走三个小时？……心里疑窦重生，不过在看到以爷爷上楼的速度，确实是得走上三个小时才能到。佐奶奶今年已经73了，两个腮帮子上的肉松垮垮的，说起话来还会时不时的颤抖着，额头上那“沟壑纵横”的皱纹仿佛就像一部历史，在述说着她和爷爷这几十年的历史，每一条皱纹都是年轻时所经历的事情，打着补丁的裤子穿到她身上也感觉宽松松、很不合身。爷爷跟她差不多，但是看上去他的身子骨比佐奶奶更单薄。
      整理完佐奶奶给我的发票，我抱着疑问问到奶奶家子女的事，佐奶奶年纪这么大了，家里的子女怎么都不多关心一下，三个小时的路程，对于年轻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但凡路上出现一丝意外就会造成令子女悔恨终生的后果。佐奶奶虽然年纪大了，行动也不便，但是说起话来却非常清楚，通过她的描述得知，佐奶奶的几个儿子都在长江大桥上做着维护的工作，吃住都在工地上，没办法随时随地的照顾两个老人，离得最近的一个儿子也在县城开城乡公交，有着自己的家庭，几个儿子相约每年给多少钱、买多少米油给两个老人，现在是儿子给的钱不多了，米和油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样才想起来把这几年吃药的发票拿出来报销，换取一点生活费。说到了这里，佐奶奶潸然泪下，用自己带过来的手绢擦着眼泪，爷爷坐在椅子上一声也不吭。我抽出了几张抽纸递给了佐奶奶，小心翼翼的把奶奶带过来的发票装订起来，并告诉佐奶奶报销的钱会直接打到银行的存折上，如果行动不便都可以叫村干代劳帮忙把钱取出来。
      最后我问了佐奶奶儿子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两个老人的近况，也叫他抽空回来看看两位老人，奶奶的儿子在电话里的态度很好，一连跟我说了三声谢谢，并承诺不久就会回来一次看看老人。电话里的声音很嘈杂，能听出来那是一个工地，敲打声此起彼伏，在这里我听说过很多子女在外务工，把老人孤独的留在了家中独自生活，新闻上把佐奶奶诸如此类的人群叫做“空巢老人”，这是个社会问题，我并不能改变什么，我能做的就是在外面找了一辆司机是磨盘的出租车送两位老人回家。
      古语有云：“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天大地大，不如父母的恩情大，中国人奉行一句话—养儿防老；但是佐奶奶这辈子生下的几个儿子都没有防到佐奶奶的老。也作为儿子的自己，自认为离“孝顺”这两个字还差的很远，虽然在亲戚眼里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但学生时代因逆反心理的驱使做过一些很傻的事，也深深的伤害了父母的心，高中的语文课本曾经有一篇课文讲的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母亲对子女的爱是无条件、无私的，父亲的爱在某种境况下是有条件的。就像佐奶奶一样，如果政府真的较起真来，把她儿子以某种正当原由强制执行，大概率的可能佐奶奶是会护着自己的儿子的。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只是一个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伙子，虽然我很想帮助奶奶，但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奶奶的材料及时报上去，缩短报销周期，尽快让老人能拿到钱。
      三个多月之后的深秋时节的一个清晨，日子跟往常一样平静，跟盛夏时节唯一不一样的是少了树上的知了，多了几只南飞的家雀。在我的办公室门口又一次见到了佐奶奶，这次爷爷没来，就只有她一个人，手中红色的塑料袋摇摇欲坠。扶着佐奶奶进办公室坐下了之后，奶奶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了我，说是自己腌制的咸辣椒，还说报销的钱早就打到存折了，专程过来感谢我的，我本不想要，虽不能说是发扬红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精神吧，但帮点力所能及的小忙就拿点东西，良心上过不去，也跟从小接受的教育所不符，但经过再三推辞，还是拗不过奶奶。看着佐奶奶双手捧着茶杯，热气冲过她的头顶，最终消散在空气中，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已经过世的奶奶那年过年的时候，捧着茶杯坐在火桶上烘火的场景，像极了佐奶奶现在的这个样子。
   奶奶还说，儿子们也都没回来看过她老两口，他们都忙，现在都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着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事也都不愿意麻烦他们；佐奶奶还问到了我的姓，说在这里就相信我了，以后的药费条子就找我报销了。虽说这不是第一次得到群众的认可了，但能够得到佐奶奶的赞许，还是挺开心的，心里乐开了花。最后我又找到了上次送佐奶奶回去的那个司机，麻烦他再送佐奶奶回去。司机跟我说：“这次就不要你的钱了，佐奶奶是我家门口人，老两口在家，我们隔壁左右的也都帮衬着”，说着就扶着奶奶下楼了。
      最近一次见到佐奶奶是春节前了，腊月里。我的办公室已经从老楼搬到了服务大厅，佐奶奶已经走不了了，送她过来的还是之前的那个司机，奶奶全身裹得像“火桶钵”一样臃肿，她进大厅是那个司机抱进大厅的，她从地上挪到凳子前的那几步让我想起了她老伴儿，她来无疑还是过来报销的，接过她的发票也依旧有霉味儿扑鼻，这次我没摸鼻子，认真的整理起发票来，虽说年底前是我们医保人最忙的时候，忙筹资、忙系统、忙录入、忙统计……，大厅里的人也比较多，不像办公室里那样清净，但我还是先将奶奶的发票整理好了。问了一下司机，奶奶的儿子有没有回来，这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司机说：“明天就都回来了”，说是佐奶奶在车上告诉他的。奶奶这次并没有跟我交谈，就是把所有的手续办完之后跟我说了一句：“谢谢你了，师傅”！我不知道奶奶还记不记得我了，我曾经还是奶奶最信任的人呢？
      起身，佐奶奶就往出走，司机喊道：“我抱你出去，可照？”“我嫑你抱”奶奶回答到。大厅是新装修的，地板也是新铺的，每天都有人来打扫，但是佐奶奶往外挪的这几小步，仿佛在登珠峰一样艰难，司机的手在旁边保护着奶奶，生怕出现意外。
      看着佐奶奶的背影，不知道她老伴儿还在不在世了，也不知道佐奶奶这次回去，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佐奶奶了，这几步路挪的，就像是在跟我道别，也像是在跟命运做着“最后”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