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还过二十年,我仍然记得老周的模样:五十上下,中等身材,圆脸,小眼睛,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只是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我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老周,估计是看他的同事这样叫他也就这样叫开了。 老周在粮站上班,我那时五六岁,当然不知道他的职务,现在回想起来,估计是中层领导,至少是手中有一定实权的人,因为他常常可以给人方便。我听周围的人说,经常见老张给那些看稻谷干湿的、称秤的、付款的人打招呼不要为难农民,说农民不容易;有的人遇到为难的事,只要他能帮忙的他尽力帮忙,所以他的好人缘形象传遍了整个乡。 我记得那次他在我家喝酒,我在桌子旁眼馋地望着桌上的肉,他夹了块肉骨头给我啃,我爷爷拦他让他不要给,他说没事的,给小孩尝尝吧,一年吃不了几次,还说他也是农村出来的,小时候差点没饿死,知道农村生活的苦。我后来想,也许是他农村的经历让他同情农民,但是看到我们村一个小局长,一回家趾高气扬,对村里人爱理不理的,就觉得一个人的的素质与他的出身未必有关系。 老周喜欢喝酒,但不挑酒,什么酒都可以,也不挑菜,有肉有鱼当然好,没有,咸菜配青菜豆腐也行。亏老周是这样不挑剔的人,换成一个对酒菜讲究的人,他会少吃好多饭。那时候农村人都穷的要命,哪有那么多好酒好菜待客?农村人最知道感恩,哪怕很小的忙,有的人都会记在心中,正好老周的家人又不在这边,所以经常有人请他吃饭,叫他吃饭他倒也不拒绝,只是叮嘱人家不要特地为他备菜。吃饭时平易近人,从不摆架子———否则我也吃不到他给的肉骨头。每次都主动去厨房搬菜盘,有老人在他都不坐首席位置,吃完饭还抢着去洗碗。更可贵的是他知识面非常丰富,无论男女老幼他都能聊的不亦乐乎。我村子里唯一的学历史的大学生有次吃饭时与他聊天,后来他说,老周是埋没在穷乡僻壤的人才,他竟然精读了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我自认为读书很杂,很遗憾这本书到现在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有读过。 我上初中时老周就离开了我们乡的粮站,后来每次卖稻,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如果老周在就好了。上高一,家里没学费,只能卖稻,卖了三次,每次都是又是晒又是风车扇又是铁丝网上过滤,最后还不结钱,扣农业税,大大每次都说要是老周在就好了,他肯定会帮我们的。 前几天在外聚餐,同桌一个人说,他家从前的邻居,以前在粮站上班,为人热心善良,可惜两个儿子一个出车祸一个生重病年纪轻轻都死了,老伴也走了许多年,八十多岁的老人,一个人在外面捡破烂兑酒喝。我很想问问他那人是否是老周,想想不敢问。老周是好人,尽管见过太多的好人没好运的悲惨的事,我仍然相信好人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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