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二锅 于 2015-1-5 10:34 编辑
上海四年 3.大学生活的开端 震旦大学中文系一年级只有一个班,四十多名学生,清一色的男子汉。祝世斌和我同班,另有谭之仁和孙家澄两名芜湖同学,我们算是安徽同乡了,他乡遇害老乡,感情自然容易接近了。我与祝世斌同住一室,那是宿舍区最深处的一幢楼,称为七舍,每室住五人,单人钢丝床,每人有一张书桌,有工友送开水和打扫卫生。食堂是分食制,每周买一张饭卡,取饭销卡,食堂有点受西方生活影响,早餐供应半个“罗宋”面包,用肉泥或果酱夹心,外加一小碗豆浆,午晚两餐供应大米干饭。白天课程不多。晚间自由活动。生活很是愉快。 祝世斌和我喜欢逛马路,农村小子进了大都市样样感到新奇。我们走进八仙桥的“大世界”,迎面有四块高大的镜子,名叫“哼哈镜”。它利用光学原理让你多变:变胖,变瘦,变成巨人,变成小不点,变态多端,让你哼哈大笑。大世界是个俱乐部,可以看电影,看京剧,越剧,沪剧,滑稽戏;可以听弹词,大鼓书; 还可以坐茶馆品茗清淡,游乐很多。我们又走进大新公司,踏上卷式电梯进入商场,日光灯照得如同白昼,那里的商品真算得是琳琅满目。我们只是走马观花,不敢问津。祝世斌到上海后更换了衣着,那身西装也很不错。但我仍是穿安庆读书时穿的麻胶布学生装。此时此地真害怕那看门的印度大胡子把我看成是“犹太瘪三”。 当时我的经济条件无法改变我的行装,原来打算足够半年的那一小皮箱钞票,已经贬值得形同废纸。我为生活担忧,神不守舍,上课瞌睡,老师批评,我在上海举目无亲,很快就要饿肚子了,哪还有心思谈读书呢! 4.他乡遇恩人 一天下午课后,我一个人毫无目的地由重庆南路逛到自忠路,突然发现左边弄口的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张善乐律师事务所”。我再仔细一看,高兴极了。没错,是在华阳至安庆的船上那位老大哥告诉我的“上海家乡人”。这自忠路原来叫西门路,这个弄堂很小,没有高大建筑,看来是一般平民居住的地方。我很快找到一号门牌。我敲门,门开了,我很有礼貌地请问:这是张善乐律师家吗? “我就是张善乐,你有什么事,请进来!”他马上站在门旁,以手示意。 我跨进门很快就说:我是从安徽望江来的,在震旦大学读书。我在华阳乘船时有位老乡向我介绍过张先生,所以特来拜望! “啊!谢谢,同乡,太好了!”张先生十分高兴,连忙沏茶。他那微胖身躯在狭小的客厅中高兴来的转来转去。马上又说:“望江来上海读书的人很少,那你家一定很有钱吧?” 我不好意思地说出真实情况:我家在后山农村,不是富家,我来上海读书时准备了足够半年用费,谁知货币贬值这么快,我很快就要饿肚子了。 “啊!是这么回事。”他略加思索后又问:“你会教书吗?” 我立即回答:“我在家乡的中心国民学校教过两年书。” “那很好,我有个亲戚在圣约翰大学毕了业,暂时在一个小学读书,他身体不太好,要找个人替他分担一半课程,薪水两人对分,本来也有个家乡人在无锡国专读书,他打算来分担这课程,但考虑到他不在本市居住很水方便,你来了,那就太好了!你就在我家吃晚饭,等会我那亲戚就要过来,你们先认识一下,然后让他带你去学校看看。那小学离震旦大学很近,你还可以住在小学里,省得交大学的住宿费”。张先生为我考虑的太周到了。我内心十分感激。张先生约五十多岁,面部白皙,这时仍穿一件束腰的毛巾布睡衣,举止斯文,和蔼可亲。 不一会儿,有位中年妇女来了,张先生连忙给我介绍说:“她是我的太太,姓章,杭州人。”转身又对他太太说:“这位是我家乡郝先生,在大学读书。” 我当即站起来,叫声:“张太太!” 她热情地张开笑脸,说道:“家乡客人,欢迎,欢迎!”这位张太太长的挺秀气,一眼就看出她是知识分子,张先生把我打算去小学兼课的事说了后,她马上进入厨房准备晚餐去了。 张先生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已有两个读中学。他家的住房很挤窄,在一间较长的房中用布帘隔开,前头小部分做客厅,后边做卧室,厨房是门边贴的一点小间,看起来很是简陋。但在上海一般市民中能有这样的家也是很不容易的,张先生在上海不是名律师,可以想见他家经济情况是够紧张的了。 快进晚餐了,张先生的那位亲戚到了,他名叫蒋时驹,是张太太娘家的亲戚,身材高高的,只是很单薄,他有些咳嗽,可能肺部有点毛病,张先生把我的情况对他说了,他很高兴,饭后,他带我去看了小学。 那小学名叫湖南旅沪小学,是湖南旅沪同乡会创办的。它在顺昌路太平桥小菜场对面的鸿福大礼厅楼上。湖南人在上海经营酒业的很多,在这一行业中很有实力,他们成立了汾酒业公会。那时,汾酒业公会,同乡会和小学同在礼厅的二楼和三楼。 次日下午,蒋老师再次带我去学校,会见教导主任陈汝行,看样子他有五十多岁,矮墩墩的,穿黑色毛毕叽中山服,向后拂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戴高度近视镜,看人很深沉,一口湘乡话,鼻音很重。另外有位姓张的庶务,也是湘乡人。陈张两人掌握学校大权。同时还与几位女老师见了面,她们都是与湖南人有关系的。那天没有见到校长,据蒋老师介绍,肖炳星校长也是湘乡人,很少到校问事。 我有了工作就不愁饿肚子,可以安下心来读书了。我住进了小学的宿舍。我与陈主任协商好,教书不耽误自己上学,工作与学习很协调,只是两条腿太辛苦了。 蒋老师把六年级的国语和英语课让给我教。我初到上海,听不懂上海话,更不会说。全校只有我一人用不够标准的普通话上课,学生反映听不懂。一天上午,肖校长来到学校了,陈主任把学生反映告诉他,校长与我见了面,用湖南普通话和我谈话。他西装革履,领带整齐,五十多岁的人修饰得像三十多岁的样子,他鼓励我学点上海话,多与学生交流,与学生建立感情。于是他和我同去六年级教室,他对学生讲话,他把学普通话的重要意义向学生说明,要求学生学习普通话,后来我让学生教我讲上海话,我教他们讲普通话,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学,我们师生关系逐渐融洽了。 时局变化很快,上海的《新闻日报》社迁到广州去了,小学有位女教师要随在报社工作的丈夫去广州,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课程由一位安庆老乡韩振帮接替了。韩已高中毕业,住在他姐姐家里,姐夫老吴原在法租界巡捕房当差,租界被收回后,老吴失业了,韩也推动依靠了。韩到小学后,与我同住一室,我们住的阁楼,冬冷夏热。好在我们都年轻力壮,又是老乡,相处融洽,生活很是愉快。 肖校长是民社党人,民社党给他选上了国民大会代表,在选举总统时,代表们都得到了金条,肖校长从南京开完国民代表大会回到上海后辞去了校长职务,带着老婆孩子回湖南老家去了。继任的校长姓钱,是大商,老婆在家开诊所。经济条件好,所以也是挂名校长。 在小学就餐有七八人,男男女女,团团一桌,伙食由张庶务管理,照上海一般人的生活习惯,早餐吃泡饭,就是把头天晚上剩下的干饭加水烧滚即成泡饭。买点油炸黄豆或花生米酱菜之类就对付过去了。中餐、晚餐要吃得好些。湖南人喜欢吃辣味,无菜不辣。我初食极辣,额上冒汗。后来对辣味也就适应了。他们还爱吃烟熏肉,那是把咸肉挂灶头上让烟熏,过上十天半月才吃,果然美味。 我拿到薪水后,首先添置生活用品。原来一直用牙粉刷牙,现在改用牙膏了。又去石门路专做学生皮鞋的店里买了一双翻皮的“学生皮鞋”,因为它厚厚的轮胎底,很耐磨又不需擦鞋油,很受学生青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