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持花战士 于 2014-5-7 22:43 编辑
小妹来电说,家里有一些新茶,要给我寄点过来。 谷雨过后的新茶是最香、最嫩、最好的茶。带着春天雨水的味道,带着泥土的清新,带着初春的嫩绿。喜欢一种东西,不是因为它有多么特别,而是因为它带有记忆里的味道,抹不去、忘不掉的亲情味道。 家里早已不产茶,仅有的几棵茶树,被村人建房子用推土机压掉了,记忆中保存的那份清香被无情的机械碾压成了一坯黄土,实属无奈。 每年新茶上市时,小妹都要从老家买点茶叶寄我。她买茶从不去包装精美的专营店里选,总是托友人到乡下的茶园里购得农家采摘、自家炒制的新茶,虽不够精美,甚或带有一些炒焦了的叶片,但茶却是原汁原味,倒上一杯滚烫的开水,茶叶在沉浮之间,已是清香扑鼻,香气溢人。 安徽自古是产茶胜地,中国名茶中,安徽就占了四样,以黄山毛峰、六安瓜片、祈门红茶、太平猴魁为甚。老家的气候也适宜茶叶生长,四季分明,雨水充足。每年新茶出芽时,男女老少,全家出动,到茶园里去采摘清明过后的新茶。采茶的日子就像农人的节日,不但要赶时节,还要争分夺秒地翻炒制作。采茶人各持一个小竹篮,老家叫挎(kuǎn)箩,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讲着各式笑话,在天朗气清、轻松愉快的环境中,食指与中指轻轻一掐,那最嫩的茶叶尖尖便应声离枝,飘落胸前的竹篮里。采摘新茶要选最嫩的叶子,老人说叶子舒展开了茶就不鲜了。同行孩子都在比赛着,看谁摘的茶多、谁采的茶嫩,偶尔采到一枝长的、嫩的新芽,定要拿出来举得高高的炫耀一番“你看,你看,我采的茶这么长”。大人给予肯定地点头一笑,鼓励是含蓄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对面茶畦里的小伙伴嘻嘻哈哈地在笑着,摘着,不时惊了一只山鸡,一只野兔,有眼快地立即找一块石头,朝着一个方向猛地扔出去,石头还没落地,一句话早已飞了出来“吚呀,差一点就砸中了”!一个上午下来,手已经被茶汁染成了黑色,在一块积有山泉的洼地,抓起路边一块黄泥,不停地搓着双手,反复在泉水里洗着手上的茶汁,虽然除污效果不佳,但比起刚才的黑,茶汁已经掉了不少。 晚饭过后,奶奶在靠近厨房里侧的大灶里架起木材,灶堂里的火生旺,大锅烧热时,一筐筐新茶便悉数倒进锅里,妈妈带上厚厚的手套,双手在锅里不停地翻炒、翻炒,茶叶慢慢脱水变软,像蔫了的秧苗。妈妈迅速将茶叶从锅里捞起装进早已准备好的粮经(晒谷用的器具)里,乘天还没黑下来,蹲下身子,甩开手套,将脱了一半水的茶叶反复搓揉,使之脱去苦涩的汁水。揉茶的力量要相对匀称,力太大容易将新茶揉断、揉碎,力太小又挤不出茶叶的苦汁。揉好第一次的茶要迅速回锅,这时的火力不能太猛,要小火慢烘,等到茶叶的水份快干时,再装到器具里再继续搓揉,如此反复两三次,直到整个院子里茶香四溢、香气满园。 小妹总是坐在院里的空地上,捧着一本英语书在背诵单词。身边的茶香也不能影响她。记忆中她是酷爱学习的,放学回来,总见她拿着一本书坐在门前的桃树下喃喃着。妈妈也不去打扰她,跟奶奶两个忙碌地炒着新茶。 天终于黑下来,满满一锅的茶叶终于变成了一小撮,静静的躺在锅里,它的水份已经完全失掉,妈妈不时捡一根叶子,放在嘴里咬一下,直到听到咯吱一声脆响,才断定茶是做好了。 烧一壶沸水,找一个瓷杯,放上一把刚炒好的新茶,还可以加入适量白沙糖,杯里热气升腾,茶叶在慢慢舒展,在云雾里伸开枝叶,好像春天嫩芽抽穗,开了,开了,茶叶在水里又恢复了枝头的模样,还是那样嫩嫩的,绿绿的,带着清新的香气。“睛窗细雨戏分茶,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是春天的节令,是新茶上市的节令,也是二十年前的时光缩影。 今年二月,小妹正好休假,来我工作的城市玩了几天。我在这个城市住了十几年,小妹才来过一次,她说,要来看看,我直是高兴。听说火车5点30分到站,5点我就到了站前广场,一直在等,火车晚点,6点还没见车来,6点20分,人流开始陆续涌向站台外。小妹手机没电,联系不了,我只好不停地用眼光像雷达般搜寻。终于见到她了,好似比以前瘦了些,背着一个大大的包,已经盖过她的头,问她包里有何物,她说里面尽是吃的东西,有麻糖、超辣的辣椒酱,带的全是老家特产。 晚上我下厨炒了几个菜,都是模仿奶奶做菜的方式,每个菜都放点辣椒,可小妹的味口却改了,吃不惯太辣,一桌菜没动几口,只是话却说了一晚,聊着家长里短和那些讲了无数遍仍能哈哈大笑的村庄笑话。那晚,大家都很兴奋,直到12点才不得不各自睡去。熄灯前,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一下,小妹的QQ签名换成了“享受浓浓的亲情”。 年初,单位事情多,休不了假,没办法陪小妹好好逛逛,只能是双休日带她到周边城市走走。站在东兴中越友谊桥的界碑前,走在北仑河的河堤上,可以感觉得到,小妹很开心。她来的第五天,是周五,我本想周六陪她去游桂林,可她查询到周六的火车没票,于是选择周五就离开。走时,我在上班,只收到她QQ发来的信息“我去了桂林,不用担心”。不担心是假的,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总让人放心不下。但小妹还是回去了,一个人去桂林,一个人按照来时的路回了合肥。 这几年,小妹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生活条件有了较大改善,在合肥早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家,父母亲有时也跟她一起小住一段时间。想起她刚参加工作时,一人在外打拼的光景,不免眼睛发酸。那一年,在合肥郊区的出租屋里,冬天煤炉里发出的一氧化碳差点要了她的命,幸好碰到好心的房东及时将昏睡不醒的她送进了医院。我在北京上学的那几年,都在合肥中转,她每次都去接、送我,买一大堆车上吃的东西要我捎着。去年不知什么时候,她告诉我,每次送我上车,一个人回去时,都是一个人哭了一路。她的情感很脆弱,很容易动感情,一动感情就会大哭。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个寒假,我回到合肥,她请我去吃肯德基,花了不少钱。这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走进洋快餐店。女儿每年暑假回老家,返程机票都是她定好,衣服行头买一大堆,用心将她的侄女打扮得花枝招展。 写下此文的草稿,放下好几天未能成文,一直都在思考,为何要将茶和小妹联系起来。找不到结合点,就写不出文章的意境。昨晚回家,小妹寄过来的新茶已经放在家里的玻璃桌上,找剪刀,急切地想剪开包装,打开它,却是香味漫溢,整个厅里都是春天的味道。摄起一颗新芽,像母亲炒茶时那样的品尝,在茶的甘甜、清香渗入味蕾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小妹与茶这个题目的联系,唐王维诗云“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她们同样来自千里之外的故乡,用亲情和往昔抚慰异乡游子的乡愁;她们同样从故乡的春天里启程,用一年或数十年的光景去酝酿、积蓄那破土而出的新芽。 茶已收到,小妹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