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南山松 于 2015-10-20 08:37 编辑
姐!你要好好的! 妻今天早上打来电话,说姐只能在床上躺着……我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我知道姐的坚强,只要能动,她都会下地,即使不能久坐,她也会斜卧在沙发上(姐颈部一边淋巴结肿起有鸡蛋那么大的包已几个月了,只能另一半斜躺着),陪看望她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说些话。(尽管好长时间,病魔已折磨她失去说话的气力)在她的心中,能在堂前院落留下声与影,才有家的生气! 姐的一生有很多不幸,姐出生不到一岁,他的亲生母亲因患痨病离她而去。其时父亲才20多岁,少年恩爱夫妻结婚几年就阴阳相隔,于父亲的打击也是晴天霹雳。因为祖母去世的早,父亲带着孩子,还要在生产队劳动颇不方便,就把姐送到姐的大舅娘那抚养。因姐的外婆家离家有10来里地,父亲一个人总有些不放心,更加上丧妻之痛一直萦绕于怀,觉得再苦再累也要亲自把姐抚养长大是对妻子的一种责任。所以过了几个月,父亲就把姐抱回家了。(舅娘对姐还是很疼爱的!当时姐的外婆也健在。姐有6个舅舅,姐的母亲排行最大,在家是掌上明珠)大舅娘是一个面慈心善的女人,看到父亲一个人拉扯一个孩子很不容易,就和姐的外婆商量,把舅娘的妹妹介绍给父亲,这样对姐照应要好一些。父亲婚后,与姐舅娘的妹妹生育了一个男孩,这样姐也有一个兄弟,生活就在苦乐年华中懵懂度过一段时间。那时正是国家大炼钢铁的年代,父亲做为生产队长,在婚后2年多时间被抽派到大别山岳西县大炼钢铁,那时一去就是一年几载,也不许随便通信。为了防止人偷跑回家,炼钢铁期间都全天候有人看着。好好的一片原始森林,就在赶英超美的巨斧与烈焰中换来一堆废铜烂铁。那也是家乡正经受所谓的“自然灾害”的年代,收获的粮食全部交公,家家不许起烟做饭,到成立的“大食堂”凭工分吃大锅饭,不能干活的孩子每天必然分的少,忍饥挨饿是常有的事。父亲去岳西的那年,家乡的境况雪上加霜,经常出现饿死人的现象。就在父亲走后一段时间的清晨,不堪忍受饥饿的姐的后母,带着不满一岁的弟弟,和同村的一些妇女,偷偷地背井离乡,丢下熟睡中的姐姐,到长江之南的江西寻活路去了。在岳西炼钢铁的父亲还不知情,等他完成任务回来,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父亲经常对我呢喃他回来的情景:姐姐其时5-6岁,穿得破衣烂衫,头发象枯萎的乱草蓬在头上,两个眼睛露出惊愕的眼神,手中拿着一个破旧的碗,身体就象要被风卷走的没有风采的柴禾。姐定定地看着父亲,好象是梦境,久久才露出久违的微笑!父亲抱起姐姐,一个最硕壮最霸气的男人,(父亲在村里是第一号后生,挑200多斤担子走几里路不用换肩)任凭泪水在女儿脸上肆意地流淌。这是父亲的悲哀!也是一个国家带给那时人民的悲哀!当时,能饱饱地吃上一顿米饭,就是一个人最奢侈的期盼。父亲因为工作优秀,一个人能抵几个人干活,回来带了整整一袋白米。(当时一家人一年也没有这么多的白米)直到现在,叔叔还念叨:是父亲带回来的大米,使姐和他全家安全地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以后的几年,也有许多好心人撮合,父亲总是担心后母不能善待姐姐而不欢而散,最终选择的是我的母亲(我父亲与母亲是同村长大,抱养我母亲的外祖父是我们当地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亦是我母亲敬重的姑父。耳濡目染,言传身教,母亲从小就深明大义)母亲当时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但为了不让人家说闲话,也为了不让姐受委屈,做出要把姐抚养长大才考虑自己生儿育女的决定。这是一个女人最坚强最仁爱也最伟大的牺牲!所以母亲生我时已经39岁了,那时姐快17岁。直到现在,我只能靠想象猜测母亲年轻的模样,因为我的记忆里只有母亲人到中年的疲惫与岁月隐现的沧桑。母亲把生命中最宝贵的时间给了姐,留给我的仿佛风起的荷塘!在母亲抚养下的姐应该是她一生最幸福的年少时光,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是一个人独有,因为不谙世事,有时听信巧妇谗言,甚至无端地给母亲添乱找茬,而使母亲要忍受更多的辛酸与苦楚!直到姐出嫁后(姐出嫁时我可能3-4岁),比亲生女儿更爱母亲,那是一份懂得!一份孝爱!更是一份忏悔!一份感恩!在从小的记忆里,母亲就教育我要比爱妹妹更要姐姐,因为姐姐从小吃过很多苦(尽管有些苦难是同时代的人都经受的)我记得刚学会骑自行车的时候,(大约14岁)姐每次如步行到我家来,(姐家离我家大约5里)只要我在家,就一定骑车送姐回去,后来就是妹妹代劳。(姐学骑自行车时间很晚,她也宁愿走到我家来)每逢暑假,在炎热的夏天,也是一年最忙的双抢时节,父亲必定带上我和妹妹到姐家帮忙割稻插秧,在家里干活还可以借风倒台,找机会偷些懒。可到姐家帮忙,看到姐一个人辛劳的背影,(姐夫跑运输,双抢时节也不舍得停工)也不忍磨洋工,更害怕父亲的责骂!(父亲是最严肃的,见到他,我就不寒而栗)一天下来,我必定是腰酸背痛,筋疲力尽。 姐是一个勤劳、善良、做事认真负责、肯吃苦却不善言辞的人!她的身体一直很棒,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住过一天院。那是2005年国庆后的一天,我正好有事从北京回家,姐跟我说外甥女让她秋收后再去上海玩一段时间。(外甥女是姐的骄傲!她是我们乡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孩子,在上海上大学与工作)我当时笑着和姐说:你去过上海好几次了,就别去上海,跟我再去北京吧!最后姐还是去上海了,在上海逗留期间,游玩之余,外甥女带姐例行体检,却告知我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姐患了直肠癌,是中期,需要动手术及化疗。接到这个电话,我不敢相信,因为姐其时的身体是那样的好!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但面对残酷的现实,我的眼泪象决堤的河水,掩饰不住涌流。安慰外甥女之后,我及时赶到上海同济医院,姐已做过手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姐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尽管手术后身体有些憔悴,但她身体依然硬朗,脸上依然挂着亲密的笑容,只是说话的声气小一些。看到她这种精神状态,我为姐的坚强与坦然欣慰。手术是成功的,化疗效果很不错。春节的时候,姐从上海回家,看到她康复的神情,心中有如风雨后看到最美的彩虹。 姐身体康复后,我们苦口婆心劝她不要再干重体力活,更不要种庄稼,要保养自己。可姐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也许这是她一生养成的习惯。就是这种习惯让一穷二白的家走向富足,也给她一生注定悲剧。外甥女每年给父母的生活费都是好几万,我也每年至少给几千元,姐本不用干农活也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可就是不能改变自己劳作的习惯。以前每年暑假回家,看到她一个人在高温酷暑中农忙,我都要帮她割稻插秧。我开玩笑埋怨姐说:“给你的钱足够可以买下那么多粮食了,你这样不但累了自己,也苦了我们,明年再不能这样哟!”可姐就是一天不干活,就觉得难受,身体有些不舒服也不轻易告诉别人的人。2011年,姐的身体又垮了,在安庆海军医院检查出现淋巴癌的病变,与外甥外甥女商量的结果是到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治疗,我和外甥都在北京,看病与休养都比较方便。在北京几个月的时间里,姐通过化疗与放疗,再加上我爱人精心的调理,效果也还不错,医院让回去以后每天吃药,定期检查。在以后的这些年,我每年力所能及地给姐1万多元钱买药及营养品。但姐不喜欢吃含碱较高的东西,身体好些的时候,总是改变不了负重劳作的习惯。在2014年,病魔又一次侵蚀了她的身体,从合肥安医附院治疗一段时间后,我的一位朋友医生说,姐的淋巴与肺部都有癌变,再治疗身体吃不消,只能通过保守疗法,等待奇迹了! 春节的时候,可能是心情的原因,也可能是姐不让我们看到她的痛苦而强颜欢笑!姐还帮我们在厨房张罗些小事。除夕之夜,姐还穿着女儿买给她的新衣服,陪我看电视,直到新年钟声敲响,礼花绽放!在今年春节的时间,我们比以往春节时更表现快乐与开心!比以往更相依而坐,相对谈心!也许彼此都心照不宣,都有一份念想,都希望把最美丽的片段留给回忆!也许这是今生今世春节最后的偎依!元宵那晚,我特意让外甥接姐妹全家来县城欢聚(儿子在县城读高三),那晚我见到姐最开心与最美的笑!我知道姐的生命旅程不再是遥远,尽管我虔诚祈祷姐能创造奇迹!能在姐的有生之年多陪伴她,是她的希望!也是我的责任!清明回家、五一回家、暑假回家、中秋国庆回家、还有出差闲暇回家,我第一时间都赶着去看望姐,尽管我每次看她之后都要难过好长时间。这不是我记忆中身体健壮,红光满面,总是穿着质朴却干净整洁的衣服,笑容象花开放的姐。而是时刻遭受病痛折磨,体重只有几十斤骨瘦如柴的姐。记忆中乌黑的长发,因多次化疗放疗而变得稀疏而枯萎,象寒风中瑟瑟的衰草。那双美丽深情的大眼睛,在饥瘦而松弛的面部益发显得突兀,却见不到当初的神韵而愈觉呆滞。病魔已经把如此坚强的姐变得弱不禁风的憔悴,不忍目睹的沧桑!每次见到我回来,她僵硬的面庞总要倔强地泛起温暖的微笑,附上一句惊喜的轻言:“老弟,回来了!”每当听到这句话,眼泪就在我眼眶打转,我不忍面对我最亲爱的姐,我不希望我的悲伤叠加她的苦痛!在她面前,我再不能是一个无话不谈的兄弟,我必须是一个演员,尽管我最不喜欢表演。见不到姐时,我是多么想见到她。见到她时,除了无边的哀伤,一些没有底气的安慰的话语,我束手无策。想陪她说话,但我知道她说话也是如此的吃力,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多少次我总是偷偷地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或院子里无人的角落,任泪水默默无声地流淌。长这么大,我没有和姐吵过一次架。我觉得有姐的兄弟是一种悠远的幸福。每次打电话问姐想吃什么,姐总是说什么都不想吃,以至我每次回家都不知道应该买些什么给姐.除了带些比较稀罕的果品,都只能另外给些钱,叮嘱姐想吃的时候让保姆(为照顾姐,今年外甥与外甥女专门请了保姆。姐夫患支气管哮喘已经10多年,有时候也不能自理)帮买一下。今年国庆期间,我特意让在合肥读研与上海工作的女儿回家,与妻子儿子一块看望老姐。这一天她是那么高兴,女儿和儿子与她谈学习及工作近况及一些生活中趣味的事,姐病痛的脸上泛起久违的容光。那些因病痛而失眠的夜晚,姐都是孤独地听着钟声等待新的黎明。我知道:于现在,姐真正需要的是亲情的陪护与守候。但漂泊的人生,父母陪子女长大,子女陪父母到老的又有几个真正能做到! 忘不了少年时那个放学的午后,看着打着花伞的姐静候在路边,牵着我的小手,塞进我小嘴的那一粒糖的甘甜;忘不了暮春的假日,我扬起简陋的钓竿,在池塘边垂钓,只为姐回家能吃上我奉的美味;忘不了寒冷的冬天,姐为我纳的千层底;忘不了,秋收的田野,我接过姐手中的扁担,把沉重的谷穗担在肩上;忘不了以前我每次回家,到她劳作的那片土地寻找她辛劳的背影,和她看到我时那带着汗珠的笑;忘不了现在我看望她时:“老弟!回来了!”那如释重负的期盼…… 姐,你是那么的坚强!如此坚强的你,却为何如此羸弱?你把生的希望刻在分分秒秒病魔的梦魇里,犹如在层层乌云遮挡中挣脱的月光!姐,你要好好的!在父母相继走后,我不想“姐”这个名词变得空洞而冰冷,变得只剩下泪水与哀伤!姐,你要好好的!明天就是重阳,你吃过我中秋北京带回的月饼,我要在重阳节向上苍跪拜祈祷:愿我的姐用坚强创造生命的奇迹!愿那份爱在时间的河流里静静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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