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我没能回去送她。生前,她曾反复叮嘱我,如果她走,让我一定回去。
外婆走前的25天,我回去陪了她3天,我觉得相比于死后送葬,远比不上生前陪她度过一段活着的时光。 对于外婆,记忆总定格在夕阳和渡口。年幼七、八岁的夏秋,橘色的夕阳铺满武昌湖渡口,微风覆了湖水的静,将满湖的水吹成一池的红。外婆从胡屋的田梗中走来,斜阳挂在潘屋的松树枝上,照着外婆的发,还有外婆的脸,脸上是层层的笑。斜挎着的竹篮很沉,倾斜了外婆的腰身,像极了此时的斜阳。竹篮里装满了毛桃、咸鱼,还有外婆的汗。我们欢快地跑在外婆前,嬉笑打闹,声后传来她的叫喊,声音如女高音,总重复着相同的词和相同的调。 夕阳落了,暮色中的外婆仍站在渡口,朝湖心的渡船挥手。渡口将武昌湖分隔开来,北边是外婆,南边是家。看不到北边的外婆,外婆也看不到湖心的船,我们也快到家了。渡口的外婆、湖心的渡船还有满湖带着波纹的残红,不知何时已成了一幅存取于心的珍贵油画。 渡口,相之于外婆,不仅是迎送亲朋的地方,这里也是她人生的渡口。20出头的外婆,从湖的南面坐船,经渡口,嫁给外公,结婚成家。30余岁的外婆,从渡口过河,过江,到江南的东至采茶,开启了那个时代勇敢的打工生活。40岁后的外婆,一心守在渡口,接送来往的女儿、外孙,相伴夕阳、相伴渡口和湖水涨落。 几年后,一座大桥将武昌湖的南北连接,永远取代了渡口。外婆已经有20多年没有站在渡口看夕阳、看渡船。渡船上的孩子也已渐行渐远,早已靠不近外婆的渡口。即使时间老人开恩,派时光机接我们回去一趟,外婆却也看不到美丽的渡口和血红的夕阳了,她的眼睛早已失明,看不到半点光影。 休假陪她的三天,聊到渡口的人和事,40多天没有进食,一直躺在床上的外婆突然话语多起来。“渡口的艄公某某人很好,不管时间多晚都会摆渡,从不挑理。某某人就不行,脾气很急”,外婆说,为了让他渡我们过河,没少跟这个人吵架…… 外婆走的那天,潘屋的松树上并没有挂着夕阳,阴雨中的渡口,房子早已在风雨中破烂,她记挂着的孩子也大部分不在身旁。人说,一个人离世前,一辈子的事都会像电影胶片一样从头至尾地回放一遍,会撷取此生最值得回味的几段记忆,去另一个世界里回味。我不知道她会选择性地带走人世间什么记忆,但渡口、渡船以及满湖橘色的夕阳一定是她此行的行装......带走吧,带走吧,带到另一个世界里去挥手,去回眸,去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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