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电影插图小说】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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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天才的境遇


　　卖血，在旧时代，旧社会里，是受到容许的，有些人在急需用钱的时候，
往往会选择去卖血。
　　凌汉来到输血服务站，医生为他检查过身体之后，认为他体质较弱，卖血
会对自身有害，不肯为他放血。
　　放血，医生用上这个可怕的词语！
　　一个活生生的人，要不是为势所迫，谁会愿意让别人放自己的血呢！所以
凌汉抱屈似的对医生说：“来卖血的人有哪个是体质好的？都是像我这种家境
贫寒，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才会来卖血！……医生，不怕老实对你说，我老婆
可能难产，需要这笔钱进医院，请医生你通融一次吧！”医生体谅凌汉的处境
，答允了他。
　　凌汉放完血后，马上到出纳处领钱便走。这时他体质非常虚弱，脚步浮浮
，护士劝他先行休息一会儿，凌汉却坚持要走，可是走不了几步，双膝一软，
就倒了下来，把旁边的屏风也推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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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子萍已经由邻居们送到医院去抢救，可惜由于延误入院，加上
她本来就体质虚弱，医生抢救了一整晚，也无力回天，只能保得住腹中婴儿。
　　医生向邻居们问道：“病人的家属在哪儿？”
　　正当邻居们无言以对之际，刚刚毕业的子菁从学校赶来了，医生对她说：
“进去看看病人有什么吩咐吧！”
　　子菁听到“吩咐”二字，不禁悲从中来，明白那是指遗言，于是慢慢推开
病房的门，来到姐姐床前。
　　床上的子萍听到有点声音，慢慢张开眼睛，满脸病容的她有气无力地说：
“子菁，妳来了？”说着伸出手去，子菁也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姐姐的手掌，
然后坐在床边。
　　子菁说：“姐姐，妳身子怎么样？”
　　子萍凄然说道：“我恐怕是不行的了。”
　　子菁说：“姐姐，妳要多休息，不要说太多了。”她忍着眼泪侧过脸去。
　　姐姐有这样的命运，做妹妹的子菁比谁都伤心，因为自从双亲去世之后，
她们姐妹俩是相依为命过日子的。
　　子萍说：“休息？我怕很快要永远休息了。……子菁，在我临死的时候，
想跟妳说几句话。”
　　“妳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吧。”
　　“我的愿望……就是帮助凌汉发挥他的才华，将来名扬四海，可惜现在我
已经油尽灯枯，而凌汉却依然穷途落泊。……子菁，我的要求可能有点过份，
就是希望妳在我死去之后，替我帮助这个倒运的天才，和照顾我那个一出生就
没有妈妈的孩子。”
　　子菁哭着说：“姐姐，妳向来都那么照顾我，将最好的让给我，妳的愿望
我无论如何也会替妳完成的，妳放心吧。”
　　子萍脸上流露满足的神色，说：“如果有一天凌汉终于名扬四海，那妳就
拿一束我最喜爱的白玫瑰到我坟前，告诉我，说凌汉到底奋斗成功了。……”
　　“他一定会成功的。”
　　“还有，从前我跟妳提起过黄秋白这个人，将来妳可能会遇见他，到时妳
对他说，江子萍已经死了，希望不要再怀念我。……子菁，怎么这里忽然变得
那么冷，又那么暗的？……凌汉，你回来了？”子萍双手摸着子菁的脸，以为
是凌汉，又说：“凌汉，我看不见你的样子。……子菁，还不开灯？我看不见
凌汉，看不见凌……”子萍没有气再说下去，沉沉欲睡似的闭上了眼睛。
　　子菁知道姐姐此际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关头，就当即冲出病房去叫医生，
却见到凌汉正从走廊的另一端跑过来，于是她赶紧返回病房去，双手用力猛摇
姐姐的身体，希望她振作起来，同时说：“姐姐，汉哥回来了，妳起来吧！”
子萍非但没有起来，甚至全无反应。
　　凌汉跑进病房叫着“子萍！子萍！”，当见到子萍没有反应，就知道自己
是来迟一步了，子菁忍不住掩面走开，靠在墙上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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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白耐心听完子菁述说姐姐和凌汉的另一段往事之后，感慨不已。
　　子菁接着又说：“汉哥一直怀才不遇，情绪已经十分低落，加上姐姐去世
的打击，他自此以后就变得半疯半癫，什么事情都不干，终日借酒消愁，躲在
家里怀念姐姐。我因为遵照姐姐的遗言，就照顾他父子俩一直到现在。”
　　秋白唏嘘地说：“如果当年我留在这里，没有出洋留学的话，就不会发生
这种事。”
　　子菁说：“黄先生，至于姐姐辜负你的事，请你不要怪她。”
　　秋白说：“怪她？我又怎么会怪她呢。妳姐姐因为欣赏凌汉而选择了他，
愿意尽自己一切的能力去帮助他发展艺术事业，我觉得这么做非常伟大，而且
我还想继承她的遗志，帮助凌汉。”
　　子菁想起昨天洗衣服的时候秋白突然出现，误以为自己是姐姐，说“虽然
妳辜负了我五年的情意，但是我黄秋白并不是一个气量小的人。”现在听秋白
表示非但不怪姐姐选择了别人，还说愿意继承她的遗志，便觉得秋白的确是个
有气量的人，值得钦佩。


　　这一天，秋白来到一家相熟的卖画店，向店老板打听一下昔日凌汉在画坛
的情况，顺便买一幅凌汉的作品。
　　那位店老板正是施舍五块钱给凌汉的钱为士，他跟秋白早在几年前就相识
。这时他看遍了自己店里面的每一幅画，然后回到秋白跟前，说：“秋白兄，
你所要的画我一幅也没有！你说的那个画家叫做什么……凌汉，我连听都没有
听过！”
　　秋白说：“这个画家应该不是很出名。……他瘦瘦的，比我矮一点，整天
不梳头的那个，你有印象吗？”
　　钱为士想起来了，恍然大悟似的说：“你说那个疯子是吧？我记得几年前
要过他一幅画。……”他向店里一个伙计吩咐说：“你去储物室那里，将用来
盖着杂物篓的那幅画拿来，交给这位先生。”
　　从前秋白曾经在不同的场合对人说过，凌汉是一位绘画天份极高的青年，
将来在画坛上必定大放异彩，哪料到后来他的画作会被人用来做杂物篓的盖子
，秋白心里的反差可想而知，真替这位天才叫屈。
　　秋白花了点钱买下那幅画带回家去，用画笔涂掉了左下方“凌汉”二字的
署名，补上一个法文名字。随后他带着这幅画前往石屋去找凌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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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白敲敲石屋的门，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回应说：“推门进来吧！”
　　秋白推门进去，第一眼看不见屋里有人，一会儿才看到凌汉跟上次一样，
躺卧床上，背靠着床尾的栏杆，看不到他的面孔。
　　凌汉背向秋白问道：“是谁啊？”
　　秋白提高声调说：“是我，秋白啊！”
　　秋白，这个名字对凌汉而言，好像很亲切，又似乎很陌生。他转过头去看
，见到一个衣着光鲜的人──果然就是老同学黄秋白。
　　凌汉坐起身子，怀着复杂的心情慢慢的走上前去，跟秋白握手。
　　这两位昔日的同窗好友能够重聚握手，双方本该感到高兴和欣慰，然而，
当二人的手一握，秋白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感到凌汉的手又冻又发抖，凌汉
自惭形秽，便把手缩了回去。
　　凌汉勉强挤出笑容，请秋白坐下。
　　凌汉首先开口：“回来很久了？”
　　秋白微笑答道：“有半个月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我见过子菁，所以知道你们住在这里。”
　　“你还认得我……”凌汉又自惭形秽起来，摸摸自己身上那破旧的衣服，
再摸摸脸上的胡渣子。
　　“怎么会不认得呢，你没有变啊！只不过多了些胡渣子而已。”
　　凌汉自知变了很多，感到有点难堪，便转个话题说：“我们有五年没见了
，是吧？”
　　“是呀，五年了！”
　　“这五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记得五年前，你、我、子萍，大家常常
在一起玩，不过现在……。是了，秋白，以你的才华，现在应该扬名海外了，
是不？”凌汉长期呆在家里，不知道秋白获得巴黎画展冠军的事。
　　“是有点儿名气，不过论才华，我哪里及得上你呢。”
　　“可我仍然穷途潦倒，而子萍她就……”凌汉侧过了脸，不忍说下去。
　　秋白起身去把先前搁在门旁的画拿过来，对凌汉说：“你猜猜，现在巴黎
最流行什么画？……就是你那一派。”他将画放到凌汉面前，又说：“你看，
这一幅画是我在巴黎千辛万苦才买到手的，风格是不是很像你那一派？”
　　凌汉仔细看清楚那幅画，然后霍然站起身来问道：“这幅画你真的在巴黎
买的?!”
　　秋白指住那幅画左下方署名的位置，说：“真的！有法国画家的签名，我
用了三千块钱买的呀！”他说到三千块钱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注意：
在原电影中并无说明那三千块钱是法郎，还是法郎对换成港币后的金额。即使
单纯以港币而论，此片是一九六三年上映的，当时一个普通文员的月薪通常是
二、三百元，那么三千元在凌汉这种穷酸画家眼中，可算是一个颇具震撼力的
数目，不过，以秋白这种富家子弟来说，用三千元买一幅画，却算不得什么，
他特意加重语气只为了刺激凌汉而已。）
　　凌汉用拳头猛捶桌子，面对着那幅画气愤地说：“卑鄙！下流！”
　　凌汉气愤难平，秋白心里暗笑，又再故意说：“凌汉，干吗生气呢？”
　　凌汉说：“这幅画是我三年前画的，拿给一个卖画店的老板看，他三十块
都不肯买，只给我二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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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汉激动地接着说：“现在他将我的署名涂去，再胡乱写上一个法文名字
，寄到法国去就可以卖三千块钱，你说这是不是卑鄙！是不是下流！”他气得
转身走开。
　　“一幅半幅算了吧，这不是更好吗？证明你的作品在画坛上已经受人追捧
，得到认同，如果你再多画一些，我可以帮你直接寄到法国去，到时你很快会
名成利就的了！”
　　凌汉慢慢回过头来说：“你叫我……再画画？”
　　“是啊，那么好的机会你千万不要放过啊！”
　　“秋白，我以后都不会画画的了。”凌汉提起双手，续道：“你知不知道
我这双手为什么会发抖？因为我的酒瘾又发作了。秋白，我变成酒鬼已经两年
，你叫我还怎么画画呢！”
　　虽然子菁对秋白说过凌汉终日借酒消愁，但是秋白想不到凌汉的酒瘾已经
那么深，连画都不能画了。
　　凌汉垂下头，慢慢走到窗口那边，再抬眼望出窗外，说：“在我的下半生
，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够在我的回忆里面，记起子萍那美丽的容貌，画一幅
她的肖像，来纪念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最好的人。……可惜，在我记忆里面的
子萍，全都是蓬头垢面，容颜憔悴，至于她美丽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记不起了
。……”
　　秋白生来富贵，而且学业事业皆得意，无法深彻体会凌汉的心情和境遇，
唯独最能体会到的只是他的痴情，因为秋白自己同样也是一个痴情的人，不免
生起了同病相怜的感慨。
　　这时子菁下班回来，今天她并没有换回便服，一身护士制服。
　　凌汉遏抑住情绪，为秋白介绍子菁，秋白却说：“凌汉你忘记了？我已经
见过子菁的了。”
　　子菁下意识望向秋白，秋白也望着她，又再觉得她跟姐姐实在长得太相似
，这让他想到一个可以为凌汉实现愿望的办法，于是对凌汉说：“明天晚上，
来我家吃顿饭好吗？”
　　凌汉再一次自惭形秽，摸摸身上的衣服说：“我这副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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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什么，咱们是老同学，吃顿饭聊聊天而已，又没有外人。”
　　“那……”
　　“就这样决定吧，明天晚上八点钟！”
　　秋白接着对子菁说：“江小姐，妳明天下班打个电话给我好吗？”
　　子菁有点愕然，不过还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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