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后头爹爹走了,心里不禁多了几许的伤感,想起以前的往事,泪流了下来。 后头爹爹家住在我们家老屋后,为了称呼方便,小时候就这样叫习惯了,便一直延习这个称呼。他是一名50年代末入伍的空军陆勤兵,在部队服役过5年。听他说,他到过很多地方,到过北方的邯郸、南方的衡阳等很多城市,现在一些城市的机场都是他们那个时候修建的。他在部队表现很好,本可以留在部队,但由于文化低,且后头爹爹的母亲强烈要求他回乡,因此他就这样带着不舍离开了部队。本来组织是给他分配了工作的,听说还在沿江一个大城市的电力部门,但出于乡土情结,加上那时交通不便,后头爹爹始终没有去单位报到,一辈子在老家的故土上生活直至终老。 后头爹爹回到家乡后,正值60年代初,农村还是实行集体制,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在一起干农活,一起挣工分。后头爹爹发挥他的特长,每天天不亮就当起了起床号,挨家挨户地喊着开工,起床。部队锻炼出来的大嗓门,别人一听他的喊声就会立即起来。如果谁迟到,后头爹爹可是六亲不认,到记起工分来,肯定毫不留情,加上他退伍回来一直穿着军装,大家对他都非常敬畏。 记得他的嘴里总能嘣出一些听不懂的方言,还会模仿各种声音,可能是他在部队时学会的一些技艺吧。哭闹的小孩经他一哄,保证乐个不停。记忆中,我很喜欢去他家里玩,他家有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勇叔,还有一个霞姑。他们俩经常会带着我们放牛、打水仗、玩弹弓、打猪草等农村小孩都会做的家务和游戏。后头爹爹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也经常留给我们吃,那时候,物资贫乏,一颗硬硬、黑黑的麦芽糖便成了宝贝,比现在的燕窝、鱼翅还珍贵。经常是几兄妹将糖咬成几份,各人的嘴里都有甜味了,才喜喜哈哈地打闹起来。 有一年发大水,家里的庄稼全部被淹了,刚刚灌了浆的稻谷被水没了顶,记得那一年,家里天天吃南瓜糊糊,我们都吃得直想吐,后头爹爹知道后,让我们去他家里盛米饭吃。他家的田因为地势较高,没有被淹,所以勉强够吃的粮食。吃了一个多星期南瓜糊的我们,看到香喷喷的白米饭,真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起来。其实后头爹爹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住的房子很矮、很潮湿,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上学,境况可想而知,好象那时的农村都是这样。 90年代以后,村里的人逐渐走出去,勇叔和霞姑也跟着村里的人一起到沿海的城市打工,后头爹爹家的生活才渐渐好起来,勇叔也挣了钱盖了新楼房,很漂亮,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后头爹爹的笑脸才开始多起来。每次见我回去,都要在我家坐好久。他从部队出来,对部队很有感情,他告诉我,他从部队回到地方后,一直保持着部队的一些习惯,比如每天很早起床,每晚准时休息,不管春秋冬夏,一直用凉水洗脸等等。还有他乐善好施的性格,乐于助人的特点以及喜欢热闹、关心集体的习性,这些都是部队带给他的好习惯,他都保持了一辈子。我还经常见他穿着一身黄中泛白的旧军装,衣口、袖口都有点磨破了,起了毛毛的边,但衣服却很整洁。他告诉我,他一直想要一件现在部队的军装,当过兵的人,见到军装总有一种特殊的情结。我回到部队后,买了一套军装,下次探亲的时候带给了他。但他一直舍不得穿,一直留在家里。我问他原由,他说要等他走的那一天才穿上它,我们那里老人说到“走”这个字,不是代表生离,但却意味着死别。我没有细细追问他,心想,一个人自己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呢?或许他是太爱这套新军装了,是因为舍不得穿而找一个理由吧。 今年过年回老家,按家里的风俗,大年三十的上午是要给祖宗上坟的,我来到那个埋葬祖先遗骨的小山坡上,看到后头爹爹暂时栖身的“小屋”,(我们那里的风俗,对过世的老人总要先在地面上做间小房,暂时将棺木安放三年,以慰亲人的思念,三年后,才入土下葬)小屋的周围摆满了破败的纸花圈以及各种祭拜的瓶子和腐烂了的水果。我在小屋那里放了一挂鞭炮,站立了好久,寒风吹过,往日那个大嗓门的后头爹爹的印象竟慢慢清晰起来,仿佛他又大声地在村口讲着话,大声地说着今年村庄里的家长里短,大声地与我谈论着他在部队里工作时的那些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