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在做着回家过年的准备,年越来越近了,临出发前,母亲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动身,我将确切日期告知,并随口说了句“今年过年要塌豆丝才好”。电话那头的母亲毫无思考地答应了。 只为了我的一句话,母亲就忙碌了好久。塌豆丝要有绿豆,今年发水灾,靠近河边的地里种的绿豆还没来得及结果,就被水给收走了。母亲说,本来是可以收几十斤绿豆的,哎,天不遂人愿。母亲便让父亲在全村里找,看哪家有绿豆卖,找了好几户人家,都没有,大概也是因为天气原因吧。最后,在一位老奶奶家里找到了去年的陈绿豆,陈就陈吧,总比没有好。 回到家的当天晚上,母亲说,离年也就四天时间了,明天就塌豆丝,怎么样?我一脸的兴奋,整个晚上都在想着小时候在家塌豆丝时的一些场景。 记得塌豆丝前要将绿豆和米一起浸泡,要用石磨将豆子磨成浆,再在烧红的锅上一张张的塌起来,小孩子自然不用干这些活,也没那个力气,这些印象也是看奶奶和母亲干活时留下的,印象比较浅,但吃豆丝的印象却深深地留了下来。第一张豆丝塌好,奶奶总是恭恭敬敬地用碗装好,交代我们送到堂屋的画机上,告诉一声“祖宗吃豆丝了”。这个活直然是男孩子干,因为奶奶分得很清,哪些是男人干的活,哪些是女伢做的事。接下来塌的豆丝直然就是我们先过嘴瘾了。奶奶将豆丝像叠毛巾一样叠好,叠成一块长长的条,每人碗里放两张。新鲜出炉的豆丝,加上奶奶做的辣椒酱,那简直是最好的搭配,比现在的汉堡配黄油还要香,还要美!想想明天这一多年的记忆又将重回现实,心里不禁美滋滋的,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第二天,阳光在午后的桔子树前摇曳,冬日的中午,因为有艳阳,显得格外暖。母亲将磨成两半的绿豆拿出来了,招呼我去井里打几桶水,冬天,只有冬天的井水是冒着热气的,母亲关节不好,下不得冷水。找来一个大塑料盆,打满一盆水,在院子里开阔的地方,母亲就开始淘豆子。绿豆磨开后,豆皮仍留在上面,做豆丝的豆子要将皮去掉,这样吃起来,才嫩滑,如果留皮的话,下口就会很粗糙了。用一个漏筛(家乡话叫勺基)装着绿豆,来回在水里漂洗,将绿豆皮全部淘出去,只剩下嫩绿嫩绿的豆子。半个小时的功夫,绿豆淘好了,盆里剩下一小盆绿豆皮,我刚准备将水和绿豆皮倒掉,母亲却制止了我,她用一个木桶将绿豆皮装好。“绿豆皮也是好东西”。母亲说,不能扔,可以用来喂猪,虽然家里早就不养猪了,母亲说,给隔壁的末伢家,他们家喂猪了。一点豆皮,母亲都想着留给别人,她说,倒掉可惜,送给人家,虽然东西不起眼,但却和睦了邻里关系。母亲在村里口碑很好,人缘很好,从这件小事上,我看到了母亲为人处世的方式。 接下来便是掺对和浸泡。将绿豆与大米按照一比一的比例,进行掺对。家里很多年不用的木水桶派上了用场。母亲将掺好的米和绿豆全都浸泡在大木桶里,要浸泡两个小时才行,这样大米和绿豆才能发涨,磨出来的浆才浓。 绿豆和大米在继续浸泡,我们则悠闲地在暖阳下吃着午饭,喝着香茶,吃着西瓜籽。故乡冬日的感觉,特别是临近年的感觉越来越浓了。 下午三点,母亲召呼我们,准备去牵磨了。牵磨是技术活,没干过的绝对拉不过那个岭。“外面碾的浆没有磨牵的香”,母亲说。现在很多人家都是拿去机子上碾,但她一直坚持说,石磨磨出的才更香。父亲在材房里架好磨,系好了磨绳,母亲也将接豆桨的大木盆放在了石磨底下,又将几枝筷子分别放在磨凳的四个角,为的是防止磨出的浆溢出来。搬一张椅子,拿一个端子(舀豆子的量具),就等我来牵磨了。小时候的功底还在,磨还能牵得转,能转成一个整圆。只是材房实在太小,脚已经抵到墙砖了,腾不开身,有点挤,就像打拳一样,施展不开,不过不要紧,这些困难,都是小困难,实践证明,我们应证了那句俗话“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爱人看我牵磨感觉好玩,也跃跃欲试,等她拿起磨杆,却发现有力不知道怎么使,怎么样都推不转那个磨。母亲亲自来教,哪里要用力,哪里要减速,说得清清楚楚。可实际操作却只有一个字“难”。气喘吁吁的妻最后只能无奈地笑笑,放弃了。窄小的材房里只留下大家欢快的笑声。没办法,有些活还是得有基础才行,牵磨就是这样的活。看着满满一桶豆子与米的混合物,再看看磨顶上那一个小小的孔,妻问母亲问了好多次“要将这么多全部磨完”?“当然要磨完”。母亲绝对肯定地回答。“那要磨到什么时候啊”?妻子有点置疑这原始的操作方法。 牵磨的体力活不能长时间做,磨一会就会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只好轮换,一家人全部上阵,父亲、岳母、母亲,能用上的兵将全都用上了。还好,在大家共同一致的信念支撑下,终于在天黑前磨完了,我算算时间,磨一桶豆浆,用了整整4个小时。吃顿豆丝真是不容易啊! 匆匆地吃过晚饭,便进入最后一道工序,塌豆丝了。父亲正在赶做一个刷油的工具。用红薯削成一个油刷子,父亲的木工活干得好,做个刷子不成问题,有手柄,刷油的地方还平,母亲拿在手里,在锅里刷刷试了试,不错,很好用。再去房间里的柜顶上找到那块很多年不用的“湖括”(湖里一种贝壳的壳),用来在锅里塌豆浆,将豆浆摸平整,圆滑。这个工具非常好用,不但平滑,而且有手拿的地方,不烫手,真的很感慨家乡人的聪明,就地取材,不知道山里人塌豆丝是用的什么工具。大块大块的树根、木材已经准备好,灶里的火也烧得通红,锅台上水罐里的水在咕咕翻滚,不停地向上冲着热气。锅也烧红了,红薯刷子醮着香油,已经被母亲在锅底刷了好多次了。就差那一瓢豆浆倒进锅里。母亲说,再等等,锅还要再热点,油还要再放点,这样的豆丝才好起锅。“哧”的一声响,伴着一串热气直冲烟囱顶。接着整个厨房都溢满了豆浆的香味,淡淡地,带着露珠般的香味。母亲迅速拿起手中的湖括,将豆浆沿着锅的边沿方向拉,直到拉成一张圆形的薄薄的饼。饼周围薄一点的地方,有点微黄的时候,母亲用锅铲动一下,整个饼都成形了,能移动了,她便很快地将豆丝叠成一个长条,放在碗里,不用说,还是老传统,先送给祖宗尝尝鲜。 接下来做的豆丝便是大家吃。每人两张,醮着酱,吃着腊鱼,还可以包一些肉沫“雪里红”(家乡的精典咸菜)那真是味道美得不行了。现在打着字,口水还流了一键盘。尝完鲜,母亲仍忘不了那个优良传统,给邻居和长辈们送去,我和父亲都去送,给二奶奶、小奶奶、姑姑以及周围的邻居,基本上塌出的豆丝也送得差不多了。 小时候,吃完、送完豆丝,便在奶奶的催促下洗洗脚睡觉去了。不知道奶奶和妈妈会忙到几点,反正他们要将那整整一个大木盆的豆浆全部做完,估计也要忙到一两点吧。 奶奶已于去年过世了,在这热气腾腾的今夜,我仍然在想念着她,想起她微躬着背,在灶台上忙来忙去的身影,哎,世上有许许多多无奈的事,就像亲情,眼泪留不住奶奶一样,她还是走了,不说了,泪要来了。 母亲请了四婶过来一起帮忙。还是小时候的习惯,吃完豆丝,我们早早地睡觉去了,第二天早晨,问母亲昨晚忙到几点,她说也还快,十二点多就忙完了。 第二天的早餐是肉炒豆丝,我吃了两大碗,直呼过瘾,母亲听了非常高兴,连声说“如果是新鲜绿豆就更好了,那味道是不一样的”,高兴的表情下面带着一丝憾意。“明年吧,明年我种多点绿豆,收成好,不闹水灾的话,可以收很多豆子,过年时,全家都回来,塌新豆丝给你们吃”…… 年还没过,母亲又在期盼着明年的团圆了,这就是母亲吧,时刻盼望团聚的母亲!在这豆香满溢,热气腾腾的冬日,看着那一张张铺在铁筛里黄绿色的豆丝,心中荡漾起的是那久违的亲情,是那逝去的青春和母亲一年一年的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