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的春天,在公社工作的爹爹被派去看林场——一个离我家四五里的地方。怕他寂寞,大大就让我陪着他去。 林场并不大,一百多亩,前山是茶园,后山是树林,山顶上有三间土坯瓦房,公社派四个人轮流值班,一人一天一夜,我们接班的是兄弟俩,我去了近两年,确从来没有见过那哥俩,每次去接班,他们都提前走了,接我们班的是一位王姓的爹爹,他也带着他的孙子。另一个人我没有记忆,也许爹爹对我提起过,我没有见过就没有印象。 接班那天下午四点多,爹爹就带上我,挑着担子去林场,担子里装着米与菜,我们穿过开满金黄色油菜花或者是绿油油水稻的田野,路上要经过一个小溪,冬天时溪水很少,我们为了少走路,从溪水狭窄处跨过去。一路上我蹦蹦跳跳的,爹爹一边挑着担,一边叮嘱我走路小心。 到了林场,爹爹照例要去巡山,回来后烧火做饭,吃完饭,给我讲故事听,我最喜欢听我爹爹讲故事,多是教育人要做好事,要善良,还有因果报应之类,------我一直觉得这些故事对我的性格影响很大。经常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不知道的是,爹爹会在我睡着后坐在后山到很晚,提防人偷树。那是许多年后妈妈对我说的,说爹爹为人太老实,别人看山都是应付,只有他真的去晚上看山。 清明谷雨期间,林场会请人过来摘茶叶,摘茶叶的男女青年会一边比赛摘茶叶,一边唱山歌与黄梅调,有时还是男女对唱,上大学时我第一次听到琴箫曲子《采茶舞曲》,脑子里就不停地浮现林场上男女青年采茶的情景,感觉那曲子就是为他们而作的。 九月的一天,邻居小姐姐讨猪菜来林场,我与她在山下的地里偷了几个山芋,回林场让爹爹烧山芋饭吃,那是我一生吃的最好吃的一顿山芋饭。爹爹让小姐姐提前带我回家,一路上小姐姐教我认猪菜,很奇怪,四十多年过去了,我遗忘了许多事,但是小姐姐教我认的猪菜我现在仍能在田野中辨别出来。 下午快接班时,我会去右边小路上等待王爹爹过来接班,那个与我爹爹差不多大的老人也带着他孙子,挑着担子缓缓地走来,每次那个慈祥的老人都会摸着我的头夸我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那时候我特别高兴,根本不知道这是那老人的客套话。 五岁半,爹爹说孩子上学早点好,也看我喜欢认字数数字,坚持要送我去学校上学,许多年后我一直对我爹爹的这个决定心存感激,我班上不说五岁,七岁上学的都不多,好多小孩都是八九岁才上学,好多人都因为家里穷,或者为了让大孩子看护小孩子,孩子上学普遍较晚,而且许多人小学没上完就退学了。我爹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家里再穷也要让孩子上学,只有上学才能有出息,除非这孩子是饭桶,不是上学的料。记得我是从林场直接去学校的,路过姑姑家,姑姑还特地给我煮了鸡蛋,买了糖果给我带着。从此,我没有再去看林场,也告别了童年。 前几天,我回家特地绕道去林场,山前的茶园依旧,山后的林木茂盛,只是那三间瓦房只剩下一堆荒土。隔壁的小姐姐远嫁河南,我们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不知道她可还记得那个秋天的下午教我认猪菜的事? 我爹爹已经过世三十三年了,哪怕他说过的那些故事我仍能复述,哪怕他的音容笑貌在我记忆中仍清晰可辨,可是他终究不能感受到我如今的思念之情,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事悠悠,空留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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