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年未到

少白

女孩一大早就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乌蒙蒙的天，偶尔有几只小鸟飞过来，落在草垛上，茫然地打量着这昏沉沉的世界。‘昨夜北风呼啸了一夜，吹过墙角和树梢发出呜——呜——呜——的嘶鸣，如千百头野狼嚎叫。女孩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有一种久违的期盼。

奶奶说过这时节吹这样的风是大雪要来的兆头，女孩期望这场雪很久了，昨夜她找奶奶翻出了那件花棉袄，小心地用手抚平一些小折痕，那些形状像喇叭花或忍冬花样极细长地白落在淡蓝的底色上，那是一种温情雅致的美，生出一丝淡淡香甜，女孩不只是喜欢。

奶奶目送女孩把衣服紧紧搂在怀中，走进小房子，轻轻放在床头。莫名地两眼一阵酸胀，忙转身用手揉抹着，她明白女孩的心思，这更让她心痛。老人和女孩在等一场雪，等一场让她们年年失望又年年念想的雪。

腊八节一过，年的味道渐渐浓了。一场一场的白雪过后，旅人如候鸟一般陆续归来，村头的小路挤满欢乐和惆怅……

雪生出门该有十多年了，娃明天就十三岁了，老人心里苦啊！她不此一次地对着墙上老头子像唠叨，“老东西，上辈子造了多少孽呀，害我们在世上遭罪。你倒早去早清静了，你保佑雪生早日回来呀！”

这样的唠叨年复一年，七年都过去了，没有雪生半点音讯。前年娘家侄树生回来说看到雪生了，搭了六百元钱，还有一件花棉袄。让奶奶激动了好些日子，眼泪总是不听话往外流，那天女孩小心试着花棉袄，心头有些暖流荡漾，虽然棉袄明显宽大了些，但她还是非常欢喜。这些年都是穿玲子姐穿过的，有些衣服也很新，也很漂亮，但不一样。这是爸爸买的，爸爸还爱着她，她不是没爸的孩子，这就够了，够 女孩幸福快乐一阵子，她可以高傲地告诉那些欺负她的小伙伴还有玲子姐，想到玲子姐，一丝甜蜜从心中漫开又漾上眼角眉梢。女孩小 心地换下棉袄折整齐交给奶奶保管。
她小声对奶奶说；“奶奶，我想去看玲子姐，告诉她，我有爸爸疼，好吗？”
奶奶沉默片刻，慈爱又酸楚地看着女孩说:“去吧，早些回来，问舅奶奶好啊！”

女孩迈着轻盈的步子，穿过一条不太长的田埂，再走过一条塘坝就望见玲子家了，玲子正蹲在门外刷鞋上的泥水，老远就望见了女孩，忙站起来伸出右手打招呼:“忍冬，忍冬，过来呀。”

“玲子姐。”女孩一路小跑直到两人手牵在一起，跳着，笑着。

“两疯丫头，快进屋暖和暖和。”慈祥的舅奶奶站在门内数落着，“冻不死的小妮子。"

“奶奶，有您呐，就冻不死，″玲子调皮地向奶奶撒娇。

“舅奶奶，我爸爸有信了，”女孩腼腆地望着老人说。

老人迟疑了一会，用手抚着女孩的头顶，“好啊！好，快进火桶暖和暖和。”

女孩小心地脱下沾了泥水的鞋子在玲子身边坐下，目光快速搜寻一遍房内后，望向老人，“奶奶，树生叔叔不在家吗？”

“我小叔到女朋友家去了，”玲子抢着回答，“估计要两三天才回来。”

奶奶白了一眼玲子转头望着女孩，“是的，你叔不在家，你想知道你爸的事吧，奶奶告诉你。”
“是的，奶奶。”
老人叹了声气，慢慢地尽量将话圆得让女孩相信些，“树生说，你爸在一个工厂看大门，很忙，说是明年能请假回来过年。给你买好多衣服。”

“奶奶，真的吗？玲子姐，树生叔说的吗？”

女孩的目光从奶奶身上移向玲子，玲子低下头。奶奶一把将女孩搂进怀里哽咽着说“真的，真的，树生说的。”

女孩慢慢抬起头，看到两条泪花花挂在舅奶奶苍老慈祥的脸上，轻轻伸出小手仔细地揉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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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用尽了力，窗外茅草直直立着，一动不动，肃穆地等待一场圣洁的冼礼。一片片从深远的天空洒落的白色精灵终于出场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用不了多久就会覆盖这千疮百孔的土地。

女孩在心里默默祈祷，愿爸爸踩着这纯洁的白雪早些回家，不要像去年，去年没下雪，忍冬不怪爸。树生叔叔不是说过吗！雪下过您就回家啊！

女孩就这样站在窗前，守着这场白雪，守着心里那一份越来越重的思念和希望。那件心爱的花棉袄端正地穿在身上，正合适，两条发黄的小辩长长地搭在胸前，有些菜色的小脸上五官极其精致，眼底是一泫明静的海水蓝，执着的眼神饱含忧伤，让雪花和天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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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前也是这样时节，大风吹了一夜，清早她去柴房抱些柴火好熬腊八粥，推开门，一团小花被围得紧紧的，她赶紧上前小心掀开一条蓝头巾，一张粉嘟嘟的小脸上，两只小眼清纯可爱正望着她笑，这一刻她心里的柔情如冰山融化，那是天地间最纯最自然的情愫。

等她回过神时，雪花已飘飘洒洒落到她头上，孩子的小脸上。她忙四下找寻，没见个人影……
这样的女孩不是公主也是天使啊！人世间依然美好，可是有人是不是疯了，时光是不是病了，拆房子，抢粮食，生孩子，丢孩子，女孩不是人吗？！舅奶奶心里一遍遍问天问自己，这不是造孽吗。
玲子扶着奶奶蹒跚迈过门槛，“大妹子啊！我给忍冬送些粥过来，还有几个鸡蛋，给孩子庆生，去去晦气。”
“老姐啊！看看我，我这是咋啦，一早上还没生火。”忍冬奶奶揉着腰从灶间慢慢晃出来，伸出手拉过一条板凳，又用衣袖擦了擦“姐，你坐坐，”

玲子赶紧把粥罐摆在桌上，拿着鸡蛋进了忍冬房间，“忍冬，过来吃个鸡蛋，不早了，别饿坏了啊！忍冬还是一动不动，木然地望着窗外。玲子往前两步，将鸡蛋放到忍冬手上，”听到没有，听话！“

“玲子姐，我不饿，我想……”忍冬侧过身一头扎进玲子怀里呜咽着，“姐，我想出去走走。”

“先吃些东西，姐陪你去。”

“姐，我不饿，这里难受。”忍冬按着胸口小声说。

“好吧，我们跟两位位奶奶说一声。”玲子边说边抹去忍冬脸上的泪花，出了房门见二老默默坐着，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开口，忍冬奶奶不停地揉抹着眼泪。玲子走近奶奶，刚想开口，奶奶说话了，“出去走走吧！围条头巾，别冻着。说话的功夫，摘下自己的蓝头巾围到忍冬头上。
      
雪开始不紧不慢地下着，她好像不急在一时。土路上已有些积雪，有雪花落在脸上、手上，只留下点点清凉，转眼了无痕迹。再往前就是忍冬家茶园，茶园的边上有些忍冬花的藤蔓，茶树枝头正孕育一棵棵花骨朵，经风霜雨雪洗礼后，在早春会盛开在枝头。忍冬花的藤蔓茎间有些灿烂的红叶子，它们生在秋风里，长在霜雪下，让四季多了一道风景。
“玲子姐，有些事我理不清，我可能真像他们说的，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奶奶说妈早死了，可我总没见她的坟，也没见烧纸钱——爸爸的一点点记忆也像在梦里模糊不清……”

“忍冬，别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叔说雪生伯伯看大门没有假，他搭钱回来了，让你买些衣服，我们明天上街吧。”

“不是真的，姐，是你们家人好，这花棉袄大抵也是你的，前年你穿正好，只是我太喜欢了，姐。爸在我梦里有时是高大有力的男子汉，像树生叔叔一样。有时是手脚都不能动弹软弱无力的小老头，这与我小时候一点记忆一样，爸是个残疾人吧，姐，你比我大两岁，你记得，你告诉我。”忍冬在茶圆边上站住，两眼定定地望向玲子，泪水不断流到脸上。

一只山鸡受到惊吓，从茶树中飞起，忍冬还是一动不动盯着玲子。

“嗨，说啥呢？”玲子一手拍着胸口一手将忍冬搂近身边，为她抹去着脸上的泪花“这些都不重要，我们长大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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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园的南边，修了一条乡村水泥路，这条路又连接着乡道省道，山村的人都是沿着这条道走向未知的远方，走向希望。也有些走着就没了音讯。

雪生也是沿着这条路出的门，那时的道路还是沙石铺的，当他一跛一拐地走过茶园，看到茶园的茶苞有些已绽开嫩黄色花瓣，他有些犹豫，她舍不得可爱的小忍冬，那是娘和舅妈为他带来的幸福，为他着想，想他老了有个依靠。

起初他怎么也不同意，自己就一残疾人怎么养活孩子。可耐不住两位老人的劝导，主要还是因为孩子太可爱了，总是睁着小眼睛望着他笑。勉强和两位老人合计着起名字，定生辰。舅妈说生日就腊月初八吧，腊八日好啊，诸神护佑。名字由当爸的说了算。雪生想也是这个理，他想起了茶园边的忍冬花，能耐苦寒，生命力特强，春天开出清新洁白的细条小花，招人喜欢，就叫忍冬吧！
自从有了忍冬，他起早摸黑，跟母亲栽棉花钵，由于腿不方便他基本都跪在地上劳作，施肥时母亲在前两挖土，他在后一跛一拐地点肥，实在累了就去逗一下树荫下的小忍冬，身上又有了些力气。谷雨节前后，白天采茶叶，晚上还要做好，这样能多卖两个钱。可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劳作，生活还是很拮据。

南方有一座城，那里金钱堆成了山，只要你勤劳，干什么都能挣到钱。乡人都在这样传说，隔壁村庄真有人发了财，掌管半座城的清洁卫生。听说要招好多人，一个月能发上三五百元钱，还有破烂可卖，村里有人去了，雪生问过很多人，都说是真的，他托人问管事的他去行不，工钱少些也行，人家回话让他去试试。

过了元宵节，带着一份牵挂，怀着满腔希望，走向一条未知的路，走过这茶圆，双脚就离开了故土，他想摘两粒茶籽带在身边，弯腰时望见娘抱着忍冬在小路上望着他，忍冬手里举着拨浪鼓。
娘见他回头，大声喊；“雪生，别回头，往前走，往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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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姐，雪生这孩子怕不在了啊！我让树生找他拍张相片带回来，又过去了两年，还是没见啊，树生不是没谱的孩子。”
“老妹啊，别想那么多，说不定明年就回来了哦。”

“这些年，全靠你们帮衬着，要不日子怎么过啊。”老人又抹了一把眼泪，“是我连累了你和孩子们。”

“妹子，快别这样想，打断骨头筋还连着筋呢，娘家人不管谁来管。”玲子奶奶把粥倒进碗里，“吃些热粥吧，暖暖身子，孩子们快回来了，忍冬这孩子懂事，马上就得力了。”
“是啊，只是苦了这孩子，多遭人疼啊！”

忍冬花生长于山边地头，不畏严寒，只要有水和土就能逐土而生，春回大地，又呈现清香，美丽。就如这些苦孩子。

雪还是不紧不慢地下着，起风了，雪花开始飞舞起来。水泥路上有车驶过，留下两条平行的轨迹伸向远方。

“姐，明天我就十四岁了，”忍冬望着伸向远方的车迹，“你跟叔和婶说说让我跟你们去学做衣服，行吗？等我能挣钱了就去找爸爸。”
“你还小，怕我爸妈不同意。”
“姐，我，我能行，”
“好吧，我们先找奶奶说，奶奶想过这事，怕你小，她心疼，”玲子拍了下忍冬头巾上的积雪，“雪下大了，我们回去吧。”

“嗯、”忍冬一边应着一边望着远方纷纷扬扬的雪花，这一刻她看到，在雪花的尽头有个像树生叔的男子踩着那条平行的轨迹走来，张开双臂，忍冬跑着迎了上去，雪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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