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最初的记忆是一只大黑猫,那双黄色的猫眼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中,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我们全家围在厨房锅台旁,就着一盏微弱的煤油灯吃晚饭,那只猫就趴在灶台上,我大大骂猫,只知道吃,不捉老鼠,送两次都送不走,然后就叫五叔饭后送到凤尾山去,凤尾山是我们那边一座比较大也是一座比较“乌鸦”(邪气重)的山,距离我家四五里远。 五叔那时候十一二岁吧,他一个人晚上不敢穿越黑漆漆的田野,就让我作陪,他一手拎着装了猫的蛇皮袋同时打着手电筒,一手牵着我,边走边问我今天做了些什么事,他牵着我的手都出汗了,许多年后我知道他那是害怕。突然一只野猪从旁边地里窜出来,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迅速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块,同时嘴里大声呵斥着,或许这只野猪仅仅是路过,或许它被我五叔吓住了,它很快就钻到小路另一边的地里了。但是我五叔那次的举动,四十多年后,我仍记忆犹新。回来后他对我妈妈说,如果让野猪伤了我,他会难过一辈子。我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也能做到的。 那时候没有电,更不用说电视机,电脑,手机了,小孩子们的游戏无非躲猫猫,听听大孩子们给我们讲各种神话鬼怪故事之类,我隔壁一个哥哥天生主持料,他会召集大家进行角色表演,今天搞个结婚彩排———安排两个男孩女孩假结婚,明天搞个丧礼仪式———给那些死了的蚂蚁、知了、蜘蛛举办,大家学着道士唱,学着大人哭。很快他就成了老大,我们都喜欢跟着他玩。他还会画画,谁演的好在谁手腕上画五角星或者手表,那时候谁有幸得到他画的五角星或手表会高兴几天,都舍不得洗掉。他脑子活,正月里,他带着我们扎了一条草龙,上门去给人家舞,他说人家会给烟和钱的,我那时还问他,如果人家不给呢,他说那就在人家里倒着拉龙,倒着拉龙会着火的,他亲眼看见有人倒拉龙将旁边的草堆烧着了,我那时不过四五岁,舞龙肯定不行,他仍让我跟着,每天回到家也分我烟与钱,有时候我们一天要走上十几里路,看我走不动,他还会背着我。幸好我们去的人家都好说话,都或者给了烟或者给了钱,否则要烧掉几座草堆了———我那时还真希望看看他们倒拉龙,看看是否真的能烧草堆。 上小学二年级时,爹爹瘫痪在床,常年吃中药,我每隔三五天就要去隔壁村里赤脚医生那儿给他抓中药,大人要劳作,妹妹还小,这种事也只有我去了。路程不远,但是要穿过一条山沟,山沟两边是高大的茂密的野草,还有村里老了人后放在外面的厝,每次我经过那条山沟都是跑着过去的,幸亏不长,只有二三百米,要是有个两三里,非累死我不可,不,是吓死。尽管我有点怕,但是我从没有厌烦过,因为我爹爹是一个非常善良忠厚老实的人,他一直教育我要做一个孝顺的人。 尽管那时没感觉,但是现在回想起儿时的事情,就是觉得那时生活太艰苦了,一年大部分时间是吃咸菜,能吃上青菜就很不错了,过年过节才能有鱼有肉,那是奢侈的大餐。两年前我在上海南京东路万豪酒店开会,在三十八楼旋转餐厅吃自助餐,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一个同行的九零后还笑我吃相不雅观,我就对他说起我小时候的生活,他一脸茫然,仿佛我从另一个星球过来的。四岁时我就能烧火做饭了,个子太小,够不着锅台,就垫个小板凳,最会做“辣椒憋”(虎皮青椒),因为辣椒易得,还非常下饭。十一二岁时我就开始去池塘里挑水了,先挑半桶水,慢慢再挑满桶。“双抢”时从两三里的稻田里挑稻把到稻场上,一天下来,全身虚脱。 很奇怪,所用儿时的艰辛那时候都没有感受,现在回忆起来却是无比的心酸与苦痛!也让我更加珍惜今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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