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记五篇

望华子 · 发表于 2022-10-5 06:35:16

运动会中的成长

   每年一届的运动会如期而至，运动会期间学生的表现总让我感觉到别开生面，心生欢喜。
   你听，那赛道上嚓嚓嚓的脚步声，它震颤着跑道，也震撼着跑道边我们的衰疲；你看，那助跑发动起的一跃，跃过高高的横杆，也跃过我们心中的沉闷；你再置身合欢树下一排排乒乓球台边，来回飞动的银球，抽球挥臂的弧线，灵活跳动的身影和围观叫好的呼声…处处是活力处处是兴奋!
   只要你稍稍留意，身边走过二三身穿背心短裤的男生，无意间炫耀着他们肌肉的强健；迎面而来的三五女生，笑语中荡漾着她们青春的旖旎。
   有更触动你心房的喜悦与发现。
   当我来到球场，从铅球比赛场地走到跳高场地，就有两批女生尾随而来，“老师，照个相”刘雅同学伴着轻轻的笑语，一手把手机替给同学，一下子就站在你身边，打着照相的手势。刘雅照过，徐佩佩同学又上，可能意识到个子高过老师，弯腰低在一侧，“老师打一个手势……”又知道不要勉强。这些在平常在课堂上被试卷压得抬不起头，被一科科知识点纠缠得应付不过来，似乎有些木讷的学生，竟是如此活泼、主动、热情、礼貌甚至善解人意，是那样的可爱!
      我爱人做记录跳高成绩的工作，因为生病，加之天气炎热，这次运动会的跳高裁判长程志凯老师说找一个机灵一点的同学替一下，提前一点回去休息。我跟虞雨珊同学说一下，她笑答:“ok。”陆国俊同学更是积极，直接就来到跳高场地。“怕热吗？后半场女生比赛恐怕也要一个多小时。”“不怕不怕。”他头上冒着汗，笑得很诚恳。我知道，他跟许多同学都一样，参与意识强。运动会班上购买水果矿泉水，组织服务和拉拉队，大家都非常积极。以前有老师开玩笑说，有些同学只要不叫他们读书，干什么都起劲。我知道，这样高强度的学习考试，虽然为了高考出彩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积极参与各种活动，体验生活，锻炼能力，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成长!或许这正是我们的教育中容易忽视的一种成长。
   我走出操场时，望见体育馆一角站着几个班里的同学。有成绩后进比较懒惰的陈建军同学，也有长相清秀斯文的学霸汪炜涵同学。陈建军远远地笑着对我招手打招呼。谁知道他们一伙在干什么，但是他们乐在一起聚在一起自然有他们的乐趣他们的互动，这时不以成绩论英雄，这里只讲情趣相投，谁又能说成绩差的陈建军就没有他的优势呢？当然，我平时课堂上绝不歧视后进生也可能让这些学生对我印象良好。
      我往奖品组办公室走，一路听到“老师好”的愉悦与轻松胜过平时，我感觉不仅仅是出于礼貌，更多的是出于想与一个有亲和力的老师的交往，这种交往是学生的一种成长。老师是孩子王，老师也是孩子成长中的陪练。这些还没有正式跨入社会的高中生把你当成成年人中最早的倾诉对象、交流对象、跟你互动，自己也是一种心理上的突破。我记得每届学生中都有上大学后，放假回来喜欢找原来的老师，谈自己的见闻体会，已经不是课堂上拘谨回答老师问题的样子，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主动地询问，主动地关心，主动地表达着见解，像长成大人了似的，他们就是要这种感觉---成长的感觉。我们老师往往觉得他们放得开了，不一样了，明显的改变。成长的样子真好! 我陪练过一届又一届，这种体会不是从书本中来。我也是家长，家长的陪伴对孩子的意义在于完善孩子的人格，而老师的陪伴时间常常多于家长!能与学生亦师亦友，对学生身心健康的成长从学生的愉悦中就能感受到。
   学生在运动会中的这些主动的表现让我感到由衷的喜悦，如同天空久阴之后见到阳光让我感到喜悦，禾苗久旱之后遇到甘霖让我感到喜悦；和风吹拂，我们仿佛听得到禾苗拔节的声音: 运动会与教育教学的课堂一起构成大地、阳光、雨水，而意兴盎然地投入、释放、参与、融入，是根的伸展，是叶的呼吸。
                                          2022.9.30

浅议邓艾的人生悲剧

   有一次评讲语文试卷，试卷的文言文阅读是《三国志·邓艾传》中的选段，写的是邓艾出奇谋，历艰险攻破蜀国，接纳刘禅投降，自己却被司马昭诛杀的遭遇。邓艾本来是替魏国立下大功，但因为他没有能遵照监军“事当须报，不宜辄行”告诫，而是因路途遥远，“承制拜假，以安初附”，就是说他以为可以效仿古制。以秉承皇帝的旨意的名义授任投降人员的官职，以安抚刚刚归附和投降的人，这也可以说是合乎当时实际的权宜之策。结果被钟会等说成是抗命悖逆，被文王司马昭定下死罪，他跟几个儿子都被诛杀，妻子和孙辈都被流放到西域。邓艾的命运实在令人唏嘘感叹，我不禁思索其悲剧原因。
   我想，首先是钟会等的构陷，这是最直接的原因。而钟会为什么要构陷于他，从《邓艾传》看，钟会先前攻打姜维没有成功，而邓艾用奇谋攻下巴蜀，功在钟会之上，而且邓艾说“姜维一时之雄儿也，与某相值，故穷耳”，意思是说姜维也是一时的英雄，只是遇到了我，所以才走投无路。骄矜之气溢于言表。所以说，大功告成，得意忘形，人之通病，以邓艾之智亦不能免，对邓艾这样拉仇恨激发矛盾的言辞，钟会如何不借邓艾没有禀报朝廷擅自行动的机会构陷于他？人家才不会替你考虑路远的原因呢。
   文王司马昭的猜忌是邓艾悲剧产生的无法回避的时代背景。如果司马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钟会等的构陷也是不会奏效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氏凭借掌握兵权架空曹氏觊觎大位，自然十分防范他人。尔虞我诈，人心难测，变化无常，官场甚于战场。虽然封建社会的君王为了驾驭群雄，大多猜忌心盛。但也有比较开明大度的。比如魏征之遇唐太宗李世民，孔明之遇刘备，都可以鞠躬尽瘁，深得人主信任，善始善终。邓艾无法选择自己的时代，这种时代悲剧带有一定的客观性，钟会后来也没有好的结局。
      邓艾不能认识到矛盾转化的规律，并适时调整心态应对变化，这是主观原因。当巴蜀未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司马昭与他邓艾跟蜀国的矛盾是主要矛盾，而当蜀国君臣归附、投降之后，司马昭就会防范手握重兵的邓艾，一旦出现猜忌，他们之间的矛盾就上升为主要矛盾。而邓艾只是仅凭不能证之于他人的一腔忠诚，怎能不被冤屈？攻下巴蜀后，“艾深自矜伐，谓蜀士大夫曰:'诸君赖遭某，故得有今日耳。若遇吴汉之徒，已殄灭矣。'”（《邓艾传》）好像很是希望西蜀对他个人感恩戴德，忘记了自己只是文王司马昭的一个将领，对巴蜀的一切恩威均应属文王司马昭。邓艾突出自己，自然会加剧自己与文王司马昭的矛盾，授人构陷自己的把柄。这一点，邓艾不及曾国藩，湘军攻下南京，曾国藩手握重兵，有人劝他取代清朝，他手书“狂妄”，沉默不语。他没有得意忘形，而是如履薄冰。这是一般人难以达到的境界。可见，邓艾政治意识迟钝，甚至幼稚。而这又是由于他在政治方面历练不够。
   从成长的经历来看，邓艾偏于发展军事能力，而政治能力没能得到很好发展。《邓艾传》中说他早年“每见高山大泽，辄规度指画军营处所，时人笑之”。可见他对军事谋划的兴趣和投入由来已久。后来与姜维的较量中也是料敌如神，证明了他的杰出军事才能。而另一方面“为都尉学士，因口吃，不得作干佐”（《邓艾传》），他口吃的毛病肯定会影响他的交际能力，一个方面能力的不足往往促成另一方面能力的超长发展，但军事能力毕竟不能代替政治敏感。他多次引用兵书上的话，也说明他对军事研究的深入。“兵法，进不求名，推不避罪，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于国也”（《邓艾传》），足以说明他思想意识中所带有的理想色彩，而政治家最讲现实。邓艾的悲剧可能根子很深，可以说是来自于成长经历，也可以说是来自于性格缺陷，“艾性刚急，轻犯雅俗，不能协同朋类，故莫肯理之”（《邓艾传》），这是多年后议郎段灼上疏为邓艾申辩冤屈时说的话，性格刚急，不能能协同朋类，是他性格的缺点。就像粟裕偏于军事，陈毅偏于人事与全局，琢磨的对象不同，能力自然有所偏重和不足，久而久之也会形成性格的差异。这也是一种较普遍的情况，只有少数伟大人物是例外。
      总之，邓艾的悲剧原因是多方面的，值得我们深思。邓艾的悲剧带有时代特点，从现在来看，邓艾的行为虽然瑕疵难免，但并没有实质性质的错误，比如他并无“悖逆”之心，而是忠诚可嘉，正像后来的段灼所说“虽违常科，有合古义，原心定罪，本在可论”（《邓艾传》），意思是不至于死。我们共产党有些高级将领在战争年代就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况，但最后取得胜利，赢得战场主动，是能够被上级理解的。为什么邓艾类似的悲剧在历史上却总是经常发生，现在也有“事情干得好不如关系处得好”的说法和现象？人机关系的处理，政治意识的敏感，不仅精于专业，还要精于为人，尤其是对情绪的把控，比如冲动、性急、刚烈、骄傲等都容易坏事，如何修炼得沉着冷静灵活，如何修炼得有助于处世为人，成就人生，这些都是值得深思和吸取教训的。希望邓艾的时代与邓艾的悲剧成为我们的警钟。
                                          2022.9.28晚

在夹缝中感觉挤压之痛

   人生常常陷入夹缝中挣扎，几件紧要的事如几座大山包围你，夹击你，你左冲右突，身心疲惫，顾此失彼地留下许多遗憾也是常态，毕竟智勇超常而且得天独厚的人是少之又少，否则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无奈。
   婚姻向来是世俗的，当学校的理想化让位于社会的现实后，有些艰难是注定的，家庭背景的劣势或多或少日益显现，不管你多么血气方刚豪情万丈，社会的现实与市侩都会让你在一次次撞墙后慢慢就范，有多少创造历史改变环境的英雄呢，结果只能是被环境改变得面目全非。当然世俗的东西不限于婚姻一个方面。
      三十年前，文学没有今天这样边缘化，对文学的尊崇也今昔非今比，以在报纸发表一点东西为自豪，自然可以理解，语文老师创作一点作品也被看作就是本行!其实，教语文与创作还真是似是而非的两件事，试看一毕业就战斗在高中应试教育前线的同志们有几个在创作上也能喜获丰收的呢？创作是放任个性耗费时间的事情，而应试教育的教学是扼杀个性又需要争抢时间的事情，你想去平衡，去两不耽误，必然是捉襟见肘，缴械投降于现实，现实是必须恪尽职守!
   这就是我刚走上工作岗位时的感受和处境。因为还想改变环境而跑调动，加上家庭的贫穷，父亲的疾病，还有许多承担不起的乡亲乡党的期望，当时真是压力很大。所幸的是当时的我盲目自信，盲目清高，没被生活压趴。这虽为日后自己在某些方面发展埋下障碍，但也让自己轻装突围，初生牛犊一路冲撞一路放弃。
   当年的高考教学成绩，就是深深的一道脚印，又有谁知道这脚印里盛装着怎样的激情、无奈、取舍、不甘、尴尬，当然也有倔强与天真、踏实与轻狂、压抑与痛快!
   记得我刚带完九四届跑调动，到教委主任和相关校长办公室去，听完他们强调“要能教书”的人后，我将高考全县单科第一与同类学校平均分第一的大红证书呈上时，感觉是那样的有资本有底气，当时心中那种舍我其谁的神圣，也只有那个年龄才显得那么真实! 而那种沉实厚重的感觉的获得，是与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踏实努力分不开的!
   现在想起来，那时确实年轻单纯，有热爱有激情，能投入能较劲。二十年后那一届的学生在班级微信群里共同回忆当时的青葱岁月，犹说起我讲莫言小说，诵望舒《雨巷》的种种情形，印象特别深刻。我想小说情节最能抓住学生的好奇心，雨巷的意境音韵最能拨动青春的琴弦，文字的力量是不可磨灭的，而我们只是粗浅的尝试，但我们有一颗全力以赴的心。还有学生回忆说，语文老师那时用课余时间给他们上课，我虽然记忆模糊，但凭当时的激情，那也是清理之中的事。
   激情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居然充满创作的冲动。《说姓道名》是当时投到安庆日报的一篇，素昧平生的沈天鸿老师或许是出于对青年的激励，竟然发在了“巴人随笔”栏目。大学时也曾练笔，在安师大校报发过《春雨》等习作，记得当时住一个寝室的班长葛浩对我说:“校报上有你的文章。”我还不信，因为投稿是很久以前的事。人家投稿，一般跟编辑有交往，我是纯粹闹着玩的。创作需要有点自己的感受，需要有点灵感，夜深人静往往是思维最活跃的时候，也是最适合构思的时候，但是我作为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早操早读容不得我姗姗来迟，晚上时光又怎容我任性？!当兴趣与职责同样强烈互不相让，内心隐隐生撕裂之痛，兴趣最终让位于职责!创作不同于作文!刚开始写作的中学生需要套路，所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而创作正要突破套路，虽然我对此只有肤浅的认识。
   创作就要讲独特性，应该是无所依傍地自己去感受，亲身的感受才是真切的。
   《说行道名》从古今人们之间的称呼称谓中去捕捉人们的心理、灵魂，赞美真诚。结尾“当然能直呼其名而忘其姓，岂止亲切，生活简直都因此而变得更美丽些”，正是呼唤一种和谐的人机关系，突出文章的主题。我想，拙作虽微不足道，但表现的角度与体会毕竟是自家的，敝帚自珍，也以为是一种有益的创作尝试吧，只是这种尝试往往刚起了一个头就煞尾了，没能坚持下去，遗憾也好无奈也罢，总之是情势之所必然。
   “岁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三十年过去了，一届一届地轮回，今年我仍然站在高三的教学讲台。我虽然也写一些旧体诗词，但是当我想多读一些现当代作家的诗文，甚至想做一些探究，甚至想做一些交往交流，甚至想做一些创新构思，想写一些有点新意的词句，少不了琢磨，都要耗时间和精力呀。而我的日常是学生的周考月考，是平均分的评比，是繁忙的备课教学，教学之外的时间耗不起呀，我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的困境中，在几座山的夹缝中感觉到挤压的疼痛，又仿佛有几个方向的力的拉扯，吱吱的撕裂令我隐然生痛。
   吴忌有篇散文《雨的缝隙》，“我之所以执着于雨的缝隙的存在，是因为我热爱无所不在的光明，雨点之间的阳光足以凉干那些细小的痛苦”，多么美好的情思啊! 作者说，从雨中“飞回梁上的家燕也还是一身干净”，这是一种巧妙的表达或者无理而妙，大雨中的燕子能依傍雨的缝隙而不被淋雨吗？但作者说的是“干净”，不被摧残，雨点之间只要有缝隙就提供了可能，何况作者言在此而意在彼，我只能心悦诚服!
   我更心悦诚服的是能高飞于繁重劳作烦琐人事的雨的缝隙，燕子如精灵般自由!

                                          2022.9.13

炎景流金静学书

   天气酷热，令人心烦。一幅《九成宫醴泉铭》，卷面清新，字字工整，令人赏心悦目。
   今年的持续高温，在我记忆中绝无仅有。微信视频中鄱阳湖见底，“我干了，你随意”的画面与无奈而略带诙谐的文字挟着热浪刺激着我们的神经。“闭眼秋热死牛”，立秋已经两个星期，秋老虎的虎威不减反增。今天最高气温又是三十八度，我虽然放暑假在家（高三年级本来定于本月二十日开学，市局考虑高温延后），但家中不宜久处空调室内，因此整天对着电扇，时间一长，看不进书，烦躁难耐。
   躲到哪里去呢？即使不炎热，何以安心？
   瞥见静躺桌上的金黄封面的《九成宫醴泉铭》字帖，心里若有所动，一种欲望潜滋暗长。
   写好一笔字本来是我职业的要求所在，平时有事无事也临帖涂写，或许因为忙于工作，常常意志不坚，坚持不长。而假期闲暇，空落落的心境正渴望一种合适的填充。
   我这本字帖既有欧阳询的原字，适合毛笔临摹；也有当代名家卢中南的钢笔临摹，适合练习钢笔字。
   欧阳询书法具有结构严谨，圆润中见秀劲的特点，用笔方整，法度森严，字画安排紧凑、匀称，间架开阔，上承下覆，左揖右让，向来被誉为“正书第一”。
      我平时一会练毛笔，一会练钢笔。这次我跟着感觉临摹钢笔字。卢中南的临摹保留了欧阳询严谨的结构特点而更见秀劲，笔法更细腻，这就要求我更加心平气和，起笔运笔收笔，一丝不苟。仔细观察，用心揣摸，反复练习，渐渐地我能快速地写出“成”字的最关键的一斜钩，正是这一笔以恰如其分的弧度长长地钩出，成就欧阳询特有的风格。而“宫”字的宝盖头，一横钩向右长长伸出，如宫殿的屋檐，为主人遮风挡雨。“中”字“未”字主笔如擎天一柱，稳健有力。就是“人”“其”这些最常见的字，一撇一捺，一竖一横，不写出其中微妙之处，就不足以表现秀劲之美。再仔细品味，每一个字有每一个字的姿态，每一个字有每一个字的味道，这就是欧阳询，不是柳公权，更不是颜真卿。
   如果你稍不留意，写坏一笔，就毁了一字。这是我笔下随时可能出现的松懈，我如履薄冰，集中注意力，才能书写得满意。我心中默念“小处不可随便”，就像走在人生路上。
      炎热在继续，练字在继续……
      深入，更多的奥秘在解开，更多的微妙“犹弹琵琶半遮面”。笔画平正的字要稍微倾斜，笔画偏侧要斜中取正，把握重心。就连一横，哪有真正写得平直的呢？如何在斜与正之间求得恰到好处，这就是书法，就是艺术!书法中有辩证法呀！一味地攲斜则失去了主心骨的挺拔，一味地端正则失之于呆板。正如方正中不失变通，变通中不失原则，书法之妙融于哲学，通于人事欤？
   再继续，再深入，我已听不到身旁电风扇的嗡嗡声了。
   有些字笔画虽已断开，但笔画之间仍要连带呼应，“之”字笔断而意连，“以”字左右呼应，于是便有了一气贯通，生命洋溢。这就是美，可以漫溢到书法之外，激活我们的生命，点燃我们的情感和灵感，启迪我们去联想去创造。我们的人生更需要伏笔照应，我们的团体更需要配合呼应，我们的生存不是孤独的存在。
      当我研究“南”“同”“阁”这些字的写法，发现包围框内要要写得饱满，不宜多留空白，所谓满而不虚，方美其美。我笑了，会心地笑了，我用书法之趣，研究之专填充我假期的闲暇，也除去了郁热之烦之躁，这是另一种“满而不虚”!
      正如《九成宫醴泉铭》的铭文所言“至于炎景流金，无郁蒸之气，微风徐动，有凄清之凉”。
   在炽热熔金的酷热暑天，李世民君臣在九成宫用手杖掘地并加以导引出醴泉，在这醴泉之侧没有闷湿蒸热的暑气，那是多么令人所向往的避暑之地啊，尤其在持续高温的当下。
      我虽不能享受醴泉凄清之凉，但心静心安练书法，也算是找到了“安体之佳所，养神之胜地”吧。书法之中别有天地，倒是真切的体验呀。
   诸君不信，不妨一试:
   傍一台风扇，临九成宫醴泉铭之横幅，展一纸之素白，握一管之羊毫，闻几缕墨香，沉浸书法，且看如何？

                                             2022.8

夜晚的垂钓者

   人们在大坝上散步，三三两两，有的是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有的是夫妻携手，恩恩爱爱；有的是朋友结伴，话语投机:或竞走争先，或步态悠闲。这是一个热气腾腾的世界。橘黄色的路灯光温暖着一路走来的人们的眼睛和心坎，现实而无孤寂，轻松而时光飞逝。
      大坝高出周遭很多，远处村庄和市区灯火闪烁，在这夜幕之下，大坝似乎成了这人世间的台前。
      突然我望见坝脚下树影灌木间有两三处灯光闪动，像星光如萤火，“钓鱼的!”我几乎喊出声了。坝下河流隐隐约约地流向夜幕中的远方，在周围散光的映照中，河面如沐于熹微，朦胧、清幽、宁静，借着不同的角度倒映着着暗淡的树影。这二三垂钓者守在河岸的一隅，将自带的手电灯光铺洒在漂着浮子的水面。河水就像流动的时光，里面藏着垂钓者的期望。他们希望用自己的经验和耐心钓出喜悦，与亲朋分享，与知音分享，甚至就是为爱钓而钓。因为热爱，所以不在乎得失；因为不在乎得失，所以垂钓的世界显得清净。与坝上的热闹比，河边仿佛是幕后，显得凄清冷寂，但又清醒深邃，蕴含着无穷的生机。
      这孤独的垂钓让我想起那些遥远而孤独的灵魂。“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蓑笠翁垂钓着凄清孤绝，垂钓着卓然不群，也垂钓着千古回响。“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苏轼在“壬戌之秋，七月既望”的夜晚，用他旷达之竿钓到的是明月的清澈，心灵的清澈。这清澈深邃的光芒引领他走出心的迷雾，也照彻千载迷津!
   欲把一竿何处去，迷蒙溪水钓灵犀？
……
   突然夜风中传来隐约的歌声，“红尘约滚滚……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何不潇洒走一回”，我想象音乐伴奏下男女舞动的身影，他们陶醉着、释放着，把夜晚时光推向高潮，似乎与垂钓者共同构成这夜晚生活的封面和封底。
   我鼻翼翕动---夜风中明显飘来一丝鱼腥味，我希望那是垂钓者应得的收获---沉甸甸的大大小小的杂鱼。满心欢喜，满载而归，才不负寂寞的坚守啊；但人生难料，一夜的坚守只收获到一两尾小鱼，徒惹一身鱼腥，也常常难免。所幸夜晚垂钓者大都是性情中人，“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钓到鱼固然喜悦，而“钓翁”之意不在鱼，而在于钓，这样的人是不会怅然若失的。垂钓过程中的期望、等待，心性的磨练，也是一种心灵的收获，何况临清流而心安，摒弃一切纷扰，融入自然，囊括大块，夫复何求!
   散步回来，在台灯的光里，我伏案写下以上文字，忽然觉得我似乎也是一位临河而坐的垂钓者。河水宁静地流淌，看不到它来自何处，去向何方!

                                       2022.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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